鬼子六大传

一百七十三回 新官上任(2 / 2)

台湾,从古到今,在中原人的心目当中,那里就是一个蛮荒之地,是得罪于朝廷的官员被流放的处所。沈葆桢知道这是无稽之谈,他年轻的时候经常在家乡见到从台湾来的人,经常听他们谈起台湾的从前和现在。当年在林则徐府衙内做书记官的时候,又常陪那时的幕主,后来的岳父大人与好友魏源纵论台湾的形势,没想到若干年后,自己竟会成了台湾的第一任巡抚,命运真是会捉弄人啊。

不论怎么说,沈葆桢还是觉得台湾是个能够让自己一展长才的地方。看得出来朝廷对台湾的重视,不仅将它从福建分割出来成了一个单独的行省,而且还不顾康熙以来官员不得在家乡周围五百里以内补缺的规矩,调他这个福建侯官人去担任首任巡抚,沈葆桢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在台湾干出些政绩来,报答天子的知遇之恩。

三天之后,沈葆桢的离任宴会和新任分巡苏松太兵备道张之洞的上任宴并作一处,在位于巡道街的上海道台衙门举行。英法美驻上海的公使、海关总税务司、以及几个外国大公司的经理,都受邀出席宴会,上海道辖下的官员也都全体到场作陪。

沈葆桢祝酒之后,就郑而重之地挽着张之洞的手臂,将他介绍给外国人和自己的旧属认识。跟洋人打交道,张之洞并不缺乏经验,京师的崇文学堂里有许多外国教习呢。坦然接受了自己属僚的拜贺,他便按照西式的礼节向外国使节们鞠躬致意,操着带点南皮口音的官话致了一段冗长而不失礼貌的祝酒辞,大意无非是说转达大清皇帝陛下对英国女王、法国皇帝和美国总统阁下的问候,希望自己上任之后各国能够继续敦睦邦交,等等之类的套话。

在这场“见面宴”上,年轻英俊而又才气横溢的张之洞戏剧性地成了中心人物——他成了女宾们竞逐的核心,各位公使夫人兴致勃勃地围着他谈笑风生,用各自国家的语言对这位道台大人评头品足,不亦乐乎。

张之洞正疲于应付,忽觉自己脑后的花翎一紧,给人拉了一下。花翎在大清是辨等威、昭品秩的标志,非一般官员所能戴用,虽然前几年为了筹措经费开了保举,花钱也能捐到花翎,但在一般官员的心目之中,赏戴花翎仍是颇大的恩宠。他这支单眼的花翎还是管理崇文学堂有功蒙皇上亲赏的,当然看得十分重要,冷不丁给人一拔,连忙回头喝道:“什么人放肆!”

这一回头,就是一呆:只见面前站着一个黑发褐眼的洋少女,身穿白色晚礼服,正飞速地缩回手去,冲着自己吐舌一笑,说了几句听不大懂的洋文。

一旁的翻译愁眉苦脸地道:“大人,艾华生小姐说你老人家的花翎很是好看,能不能借用几天,回去逗她家里的鹦鹉。”

张之洞愕然,瞪了那少女一眼,只觉她一片天真,似乎毫无恶意,纯是觉得自己的花翎新鲜有趣而已,一时实在怒不起来,只得叫翻译告诉她,这根花翎与他们的顶戴一样都是很重要的东西,不可随便拔下给人的。

那洋少女失望地侧着脑袋,又叫翻译问花翎是怎样得来,她能不能也得到一根?张之洞正要对她解释,忽听一个威严而跋扈的声音训斥了几句,那少女便吐着舌头躲到一边去了。

身材高大的上海海关总税务司,英国人艾华生阔步走了过来,微微鞠躬道:“小女调皮,对大人失礼了。”他虽然口上说“失礼”,可是神态间却无丝毫的抱歉,甚至还隐隐有些嘲弄,似乎在嘲笑中国官员头上不仅拖着一条猪尾巴样的辫子,还要插着一根鸟毛,简直是动物界的大聚会一般。

张之洞自然全瞧在眼里,不由怒从心起,脸上却丝毫不露,只笑而不答。艾华生见状,以为这位新道台软弱可欺,不禁窃喜,得寸进尺地道:“大人上任以后,在海关中增加洋员的事情可得赶快办妥了。”

原来海关之中洋员与华员本来约是半半之数,从半年多前,英法美三国便联合起来要求增加洋员、减少华员,至少要使洋员占到七成的比例。沈葆桢自然不肯,一直虚与委蛇,口头上敷衍,就是拖着不办。现在沈葆桢离任,艾华生以为新旧交接,是个可乘之机,便想趁着张之洞不熟悉公务,稀里糊涂地糊弄他把新海关章程签了,往后就是反悔也来不及。

不想张之洞早已得了沈葆桢的提醒,对艾华生此人格外留意,听他如此咄咄逼人,当下反唇相讥道:“海关之设本为中国收税,只是因为华官经验不丰,才聘请洋员以为助理,眼下反倒鸠占鹊巢,以洋逐华,岂非本末倒置?以阁下的意思,莫非要先七后八,再至九成,最后使海关之中全是洋员吗?”

艾华生的心思被张之洞一语戳破,不禁恼羞成怒,冷哼一声,道:“前任的沈道台已经在口头上应许了我,现在张道台却不予承认,难道贵国的朝廷,就专门派遣这样出尔反尔,不守信用的官员来与我国打交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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