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六回布阵
官府里催要的是三个大活人,又不是三口猪羊畜生,一时之间哪里寻去?那族长虽然在父母官面前不敢强横,可是究竟也是个大族的一族之长,当晚便召集起族内有些头脸的绅士来商议对策。此时他便非复在日照县面前那般小心谨慎,自己居中坐了,呼噜呼噜地抽着旱烟,白胡子一撅一撅地瞪着众人。
坐了半天,终于谁也没想出个像样的主意来。族长无法可想,也不能拘束着他们不准走,只好垂头丧气地送他们出去。刚出门口,却觉自己袖子给人一扯,族长注目望去,原来是侄子辈里的一个秀才,虽然算是孔门读了圣贤书的弟子,平日却专喜包揽词讼,自己素来就不喜他,今天却是谁把这个丧门星给带了来?正要发火,转念一想,却觉得不妨听他说些什么,当下咳嗽一声,在鞋底磕磕烟袋锅子,教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那秀才直待得人都走净了,这才走上前来,神神秘秘地趴在族长耳边咕哝了一番,听得老族长的两只眯缝眼瞬间瞪得比牛眼还大。只听他十分吃惊地叫道:“干这种事情可是伤天害理的!”那秀才一笑,道:“天理要紧,还是自己的性命要紧?侄儿料想就算终于寻不到他几个,老父母也未必拿了整族的人去交差。”这句话正说中了族长的心病,县太爷确曾撂下过“找不到丁家人,就拿他进京见官”这话的,谁知道他会不会当真说到做到了?
天理再重要,总是不抵自己的性命来得金贵。族长天人交战一番,终于还是装腔作势地点了点头,道:“那也只好如此了。”目光却望着那秀才。
那秀才自是会意,笑道:“此事包在侄子身上。只是这事情须走衙门,当然要上下疏通打点一番,叔叔您看……”族长不耐烦地道:“给族里办事,还想要钱?给老子滚!”抬起三尺来长的铜烟锅来,把他抽了出去。
抱头鼠窜地逃了出来,那秀才直起腰来一笑,自语道:“十三哥啊十三哥,怕你想不到自己会有今日罢!给你压在头上这些年,可也算轮到我丁守才有翻身之日了。”
过了一段时日,一封令奕訢哭笑不得的回奏放在了他的案头。这奏折是山东巡抚拜发的,大体内容是说,丁守存的妻子跟旁的男人私通,被本家亲叔叔无意撞破,于是杀人灭口之后带着一儿一女与那奸夫私奔逃去了。山东巡抚折子里并且还说,那奸夫也是丁守存的一个族戚,已经责成日照县予以追缉了。这奏折让奕訢一时间难辨真假,不由得有些后悔一开始就不该叫地方官办这件事,直接派自己的人过去就好了。
现在亡羊补牢也不算晚,奕訢秘密传见了“灰鸽子”甲组的小头目,要他从部下找两个山东人,去日照把这件事情给弄明白了。一面又跳过山东巡抚,急敕日照县,命令他不准张扬此事,只能秘密缉捕。
刚把这件事情安排妥当,军机上却又叫人送了一封六百里加急的折子过来。奕訢抓起来便看,看着看着,眉头越皱越紧。
却说罗泽南自从受命出征以后,一路率兵南下,抵达皖北之际,捻军已经大举南下,匪酋张乐行亲自带领一支匪军围攻固始,而另外一部龚得树、苏添福却已经与发匪李秀成、李昭寿部合兵一处,攻打颖上。与此同时,六安发匪陈玉成也同正阳关的捻子韩奇峰夹攻寿州,守将金光箸已经固守了大半个月。刚刚抵达战场的罗泽南,就面对着一个四面开花、处处受敌的形势。
他决定集中兵力,先解固始之围,截断淮河南北叛军的联系,然后分兵回救寿州、颖上二处。在太和与总办三省剿务的德兴阿会面的时候,他便把这个基本的构想说了一遍。德兴阿默默无言,心中却想若照他这么办法而得成功,岂不是显得一直驻军太和迟疑不进的自己太过脓包了?当下佯笑道:“贼势正旺,我们何必同他硬碰硬?所以兄弟一直据守太和一线,就是待其自疲……”
罗泽南不等他说完,已经冷笑道:“自疲?捻子已经糜烂三省大半年,没见到什么疲态!况且如今就要麦收,再不奋起驱逐,难道要等着他们将民间的粮食全都抢了去养兵?”德兴阿自知理亏,却觉这个汉人未免太不给自己面子,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满洲都统,有品级有顶戴的,他罗泽南虽然顶个钦差大臣的头衔,可是并无实授官职,德兴阿的心里并不服他。
罗泽南也知道这是满人带兵向来的通病,总觉得自己高出汉人一等,其实还不都是个顶个的绣花枕头?也不去指望德兴阿了,只要求他拨调马步军共三千人给自己指挥,旁的一概不须他理。德兴阿正乐得甩包袱,可是三千人却太多了些,来回扯皮了半天,终于只肯借与他步军八百、马军二百,合计总共是一千人。
此次出征的神机营兵力包括四个步军营,一个骑兵营,总共是三千人上下。罗泽南手里有了四千兵马,便调配起任务来。他分兵两路,一路由步军第三营营总乔焕然带领,自太和径直南下渡淮,另一路自己率领,绕道东行,出大别山,与乔焕然会兵固始,从东、北两面包抄攻城的匪酋张乐行。此去大别山路途崎岖,骑兵走起来慢,所以他把骑兵营分给了乔焕然,令他与营总额特赫通力协作,必定要在自己之前赶到固始,牵制住捻军的兵力,以利余下的三个步兵营从敌人后背杀他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