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要与圆明园的举动互相呼应,负责禁城宿卫的步军统领定郡王载铨,一夜之间派兵封锁了京师各门,僧格林沁的蒙古马队虽然已经调集齐备,可是却被拦在东便门外,无法入城。皇宫上下也都笼罩着一股不安定的气氛,太监宫女们纷纷谣传,说载垣已经在大行皇帝的柩前即位的也有,说皇帝弥留之际,亲手将传国玉玺交给肃顺的也有,说不日即将有兵队进宫监守两位太后的也有。总之是一时间谣言甚嚣尘上,人心惴惴不安,
“嗣皇帝”载垣援了仁宗睿皇帝驾崩时候的成例,效仿宣宗成皇帝,就在初三日的上午辰正,即位成服一起办了,跟着连发三诏,第一次行使了皇帝的权力:以办理交涉不力,致辱国体,将直隶总督桂良褫职逮治;同时藉口胜保在剿办粤匪期间迟疑不进,摘去顶戴,谴戍新疆。这两人留下的空缺,直隶总督着原刑部侍郎穆荫补授,而胜保所属的部队,则被调拨在江南大营向荣的部下统带,参与金陵、扬州一带的剿匪战斗。
消息传到京里,一时间群情汹汹,大都是指责肃顺捏旨,载垣篡位的,其中喊得最响的,莫过于因病致仕在家的前体仁阁大学士、户部尚书祁俊藻了。
他自从那年中风之后,先是奉皇帝的命令在家养疾,过了一段时间,病情虽然好转了些,可是刚刚发迹起来的皇帝新宠肃顺,为了打压朝廷里看自己不顺眼的老臣,唆使党羽诸多阻挠,让祁俊藻复起的打算一直没能实现。一气之下,老头子索性破罐子破摔,连着四五次上表要求致仕。皇帝不知道是给他聒噪得受不住了,还是出于旁的什么考虑,总之最后是终于批准了他的请求,加以厚赐,让这位三朝元老风风光光地退了休。
他在任的时候,一直不怎么把恭亲王放在眼里,可是不论是病中岁月,还是后来致仕以后闲居的日子,恭亲王都还是时常上门存问,反观有些抱上了肃顺粗腿的老门下、老相识,为了不招新主子恼怒,渐渐地也不与他来往了,这叫祁俊藻着实寒心得紧,也着实把肃顺恨进了骨头里去。更不必说肃顺还是一个贬抑满人、重用汉人的家伙,虽然祁俊藻自己身为一个纯种的山西人,可是做了四十年满洲奴才的他,早就把满人奉为理所当然的主子,哪里能受得了肃顺这么大逆不道的行径?
这一次的事情出来,几乎把老头子气得差点再次中了风。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祁俊藻虽然致仕,可是他历事三朝,门生故旧数不胜数,在当时的朝廷里可以说是一株老树。一怒之下,他串连起一帮在京的翰林来,对肃顺展开一场声势浩大的口诛笔伐,大有活剥肃六一层皮的架势。
肃顺才不管这一套,就在载垣即位的两日之后,他带着护军营马队,飞快奔回北京,却留了端华在园上整理归装。圆明园离京师不过四十里地而已,肃顺有步军营统领载铨呼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只不过是一日之间,看起来几乎就控制了整个京城的局势。
翰林们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仍是群起攻讦肃顺不已。加上袁潜一早在士子监生们中间做好的部署,一时间肃顺的名声可以说掉到了谷底。气急败坏的肃顺,在还京的第二天,就大开杀戒,抓了三五个闹得最凶的监生,投入刑部大狱,口口声声要开刀问斩。这一下捅了马蜂窝,以孙毓汶、潘祖荫为首的在京监生,竟然聚集起来上书,指责肃顺目无国法,罔顾社稷,以一己之私利而干大清律条,实在是罪不可赦。孙毓汶的父亲做过尚书,潘祖荫的祖父又曾经是大学士,两人都算官宦之家,在京师文坛之中声名非小,这一揭竿而呼,立时应者影从,你一言我一语,都是痛骂肃顺。
正在这帮笔杆子们闹得不亦乐乎之际,一个更加让人又惊又怕的消息从天津传来:夷人不满桂良的谈判不力,已经带着三百夷兵,从大沽口强行登陆上岸,沿着乾隆时候马戛尔尼进京的“贡道”,势如破竹一般地杀了进来。
僧格林沁的主力已经藉口防范夷人,翼卫京畿,调到了京师附近待命,而沿途上的八旗与绿营守军,又都是脓包不堪的草头军,将官一听说洋人来了,立刻风声鹤唳,望影而遁,恨不得爷娘多给自己生了两条腿,兵卒更是见样学样,跟着长官逃了个无影无踪。
最可怕的是,夷人竟然不知是跟谁学来的,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声称肃顺奸邪窃国,英法两国看不下去,来替大清皇帝出头,要求载垣从皇帝的宝座上滚下去,把皇位还给老皇帝留下的小儿子――载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