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芦盐政文谦带着几个随员,一起搭了大船出海,便叫属下乘了一只小小舢板,靠上英国兵船去,令这几位夷酋搭着舢板小船,摆渡到自己的大船上来面谈。
这法子也真多亏他想得出来,既不违背朝廷“不得使夷人登岸”的严令,又不失了自己的身份:这分明是夷人来见我,而非我去见他!
包令的脾气火爆,见文谦如此无礼,当即就要对来人发怒。麦莲正盼着中英开战,美国好从中取利,自然不会去劝包令息怒,反倒朝火里添把柴火,道:“中国人真是不将我们两国放在眼里!看来不好好教训他们一番,是不能让他们知道主动权是掌握在我们手里的。”
随行的英国翻译官麦华陀低声道:“公使阁下,你不记得内阁的训令了吗?我们现在还不适宜同中国开战。”
包令自然晓得这一点,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对麦莲笑道:“那么,就让我们一起去中国人的船上,狠狠地教训他们一下吧!”说着对麦莲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一次随着船队北上的,还有各国士兵一共三百名。包令为了威慑中国官员,便想多带一些兵士过船,前来迎接的属吏吓了一跳,连连摇手,推说舢板狭小,载不得这许多人,要求将士兵留下,仅余三位公使同翻译一起前去会见文大人。
包令冷冷一笑,咕哝了几句什么,麦华陀连忙译道:“不许我们兵员随行,三位公使大人的安全无法得到保障。倘若在你们中国人的船上出了什么岔子,请问你们文大人担当得起么?”
那属吏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却又不敢轻易答允,当下说要回去请示文大人,再做回答。仓皇奔回大船,面奏文谦,问道:“大人,夷人凶恶得紧,小人方才亲眼瞧见他们的兵,一个个端着枪,瞪着蓝幽幽的大眼珠子盯住小人,小人的魂都快给吓掉了!”
文谦眉头紧皱,这苦差事落在自己头上,早知道讨不到什么好的了,可也没料到这等难处。来此之前,已经奉得朝廷命令,绝不得稍有让步,更不能惧于夷人武力,致辱国体。可是朝廷嘴巴上说说容易,自己做起来却是何等之难!眼看五艘兵船虎视眈眈,几百个夷兵人人荷枪实弹,万一当真触怒了夷酋,挥兵打将上来,自己的顶戴就此没了不必说,连脑袋会不会当场搬家,都还是个未知数呢!
左右权衡一番,文谦决定对夷人暂且妥协退让,叫过属吏来道:“再去传话,准其除正使与翻译之外,另带二十名兵丁过船,顺便多驾一艘舢板去,免得乘坐不下。”那属吏奉了上方宝剑,立时屁颠屁颠地去了。
不多时,三条舢板船晃晃悠悠地划了回来,靠在大船边上。船舷架起了跳板,三位夷使沿着跳板,鱼贯走了上来,身后还跟着全副武装的一队夷兵。
文谦默数夷兵人数,脸色不由得变了:允他们的只不过是二十人,可是走上船来的,分明竟有五十人都不止。忍不住瞪了那前去迎接的属吏一眼,怒道:“你是如何办事的?”
那属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刚才舢板一靠上夷人兵船,夷使便指挥着夷兵一哄而上,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又有谁敢拦阻?只得打掉牙往肚里吞罢了。
包令笑道:“文大人何必如此紧张,我们都是文明的绅士国度,此来是礼貌地与贵国谈判,绝不会贸然动武的。”麦莲与哥士奇也跟着附和了几句。
文谦听对方翻译官译了话,心下略感宽慰,方才的忧心忡忡一扫而空,那一副天朝上国的架子又再摆了出来,道:“我朝圣天子俯体尔情,特命本道前来宣谕,令尔等退回广州,不论任何事宜,总以与该办两广总督商议为宜。”
这一套陈词滥调,包令从广州到镇江,从镇江到上海,不论怡良还是吉尔杭阿,全是一般口径,早已经听得厌了,当下决然摇头道:“两广总督叶大人总是声称自己做不了主,本公使这一次来到天津,就是为了与你们能做主的高级官员会晤,解决这一问题。如果再行拖延下去,我们从前与两江总督怡良阁下订立的中立合约,就只好作废了。”
文谦压根不知这合约是什么东西,茫然望了包令一眼,只觉他一对蓝眼珠之中炯炯放光,似乎竟有些慑人心魄,不由得别转头去,心中砰砰直跳,暗想人家传说夷人都擅长勾魂摄魄之术,难道是真的不成?
麦华陀又道:“文大人想必不知道,年初的时候,我公使曾与贵国两江总督订立一份中立之约,约定洪秀全骚扰江南,我国之兵两不相帮,谨守中立。当时怡良曾经答允,日后修约的事情,尚有商量余地,如今却又想要食言不成?既然如此,我国自也撕毁旧约,所言的谨守中立,就此作罢。”其实就算借给怡良一个胆子,他也不敢在这么要紧的事情上信口开河。何况朝廷对于修约的问题向来看得很重,随意答允这种事情,他不想要脑袋了么?麦华陀不过随口吓唬一下文谦,不料竟把他给唬住了。
文谦冷汗直冒,他虽不知怡良曾与夷人许过这等诺言,可是听这夷酋的口气,分明是若不答允修约,就要帮助长毛来造反了,这还得了么?一时间只觉得自己置身一个漩涡之中,一不小心就要卷得粉身碎骨。他耳中轰轰作响,象个木鱼一样张开了口,两片嘴皮跟着身子一起筛糠般抖个不住,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包令咄咄逼人地道:“听说阁下只不过是一个本地管理盐政的官吏,凭什么身份地位,与我大英帝国的堂堂驻华公使谈判?将来议定的各种事项,阁下能够代表大清国皇帝做主吗?难道说是贵国的皇帝仍然没有谈判之意,所以特地叫阁下来打发我们回广州去的么?”说着瞪了文谦一眼,只听文谦胆战心惊的道:“这……这个本道台不能擅自作主。”
麦莲冷笑一声,道:“哼,这一次我们英吉利与美利坚两国的公使,各自携带国书前来,准备当面呈递与贵国皇帝。大人既然不能作主,这一次我们三位公使,五条兵船,就等在大沽口外,候着贵国皇帝的回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