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元代以来,中原王朝开始以北京为都,打那以后,天津便一直是京城的屏藩。而内凭海河、外临渤海的大沽口,则是天津的门户。正因为此,朝廷历来便很重视大沽的防务,大沽镇陆有绿营协及同知镇守,水有天津水师营协防,而且还在沿海修筑了炮台,安排专将防守。
可是延至咸丰年间,这些所谓的海陆屏障,已经腐朽败坏,变成了不堪一击的糟木头,驻军更是久不习战,莫说当真叫他们拿起武器来抵抗外侮,单是远远望见敌人打来,已经足够令他们心惊胆战的了。
这天日上三竿,负责防守炮台的朱副将,还正搂着天津城里叫来的粉头大做春梦,忽然听得耳畔有人大声叫喊,勉强睁开朦胧睡眼来一瞧,却是自己手下的一个游击。那副将给人搅了好梦,十分不满地道:“天塌下来了么?”
那游击张皇失措的道:“来……来了,来了,来了!”
朱副将怒道:“什么来了?”
不论他如何喝问,那游击只是吓得一个劲地打哆嗦,伸手指了炮台方向,嘴巴一张一翕,就是说不出一句囫囵人话来。朱副将大怒,一面骂骂咧咧,一面起身胡乱穿了衣服,叫人牵了马来,向炮台方向赶了过去。登上炮台,海面上的情形不由得令他目瞪口呆,本能地转身撒腿就要逃走,可是两条腿肚子却抽起了筋,一时站立不稳,双膝一曲,瘫软在地下动弹不得。
此刻炮台之上早已经是一团混乱,炮手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论不已,时不时用手指点一下泊在河口外面的五个庞然大物。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惊恐而无奈的神色,相对叹着气,摇着头。
这五艘轮船,载来的是英国使节包令,美国使节麦莲,还有法国使节布尔布隆派遣来的代表人、使馆秘书哥士奇。一抵达白河口,他们便下令照会本地清朝官吏,提出要求会见能够作主的重臣要员,对十几年前签订的南京等条约展开全面的修订。
这种破天的大事,大沽同知自然不敢作主,于是一面好言安抚,一面一层层地火速上报给直隶总督桂良,请他定夺。
桂良虽然也从没办理过夷务,可是毕竟吃了许多年的俸禄,比起那些芝麻绿豆小官来倒是沉着了许多。叫来幕中的师爷商量一番,决定一头六百里加急奏报朝廷,一头令长芦盐政文谦暂与周旋。
次日一早,在英国兵船的甲板之上,包令正与麦莲、哥士奇并肩而立,一面观看岸上的动静,一面商议少刻文谦上船来后,应当如何软硬兼施,达成此次连樯北上的目的。
麦莲远远望着炮台,对包令道:“包令阁下,你认为我们这一次能够实现修约的目标吗?”
“这一次?”包令笑着摇摇头:“用孤单的行动而不伴以强大的军事压力,就没有希望从中国取得任何重要的让步。”他有些感慨似地望着对面那片古老的土地,自言自语地道:“对于这样一个迟钝而缓慢的国家来说,没有什么比武力更能够让他们迅速认识到我们的重要性了!”
“那么,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向中国皇帝投递国书?照过去的经验,皇帝是一定不会放下他的身份的,那么我们――”转头望了哥士奇一眼,续道:“我们,英国、法国和美国,就可以联起手来,用兵船封锁住中国的白河、长江和闽江,好好地教训这个迟钝的国家一番了。”
“阁下所想的,也正是我所想的。但是……”包令耸耸肩膀,住口不说了,再度转过身去,望着空荡荡的中国炮台。
一旁的哥士奇却明白包令的心思,因为此时此刻,法国正处于与英国几乎相同的境地之中:两国的主要军力,都放在克里米亚与俄国佬争夺黑海呢,非但不可能往中国增兵,根据政府前几天给布尔布隆阁下训令之中透露的信息,英国政府甚至还很可能从远东的英国海军之中抽调一部分去投入克里米亚战场。
麦莲也并非不明白这一点,可是美国在中国只有一艘兵船,想要自己去“封锁白河、长江和闽江”,简直如同做梦一般。这个时候的美国,就像一个眼馋树上果子,但是身材又不够高的孩童,若不借助英法这两位老大哥的帮忙,就只能呆呆地站在树下流口水了。
但是他的前任马沙利担任驻华公使的期间,英国跟美国却因为上海海关征税的问题闹得很不愉快。马沙利单方面宣布美国退出领事代征制度,使得当时的英国驻上海领事阿礼国不但大失面子,而且还大损银子,英美两国从此有些交恶。
现在自己取代了马沙利,而英国的公使也换成了包令。麦莲希望,他能够弥补两国之间已经若隐若现的裂缝,替美国谋求到更多的利益。毕竟眼下美国的力量还不够大,不必说在中国与英国佬为敌了,就算是仅仅得不到他们的帮助,也会让他修订条约、攫取更多利益的企图化为泡影。
静寂无声的岸上忽然传来一阵吹吹打打,搅乱了麦莲沉思的心绪。他抬起头来望去,只见几顶轿子鱼贯抬了过来,从轿子当中先后钻出几个清朝官员来。
来了!麦莲精神一振,与包令对望一眼,一同朝船舱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