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之中,袁潜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他手里捏着一枝笔,缓慢而有节奏地在书桌上敲击着,心中却将自己目前在朝野内外拥有的势力捋了一遍,最后发现虽然这几年来密结关系网,触角已经遍及军政学商各界,可是堪称誓死效命的,到头来却只有荣全等几个单枪匹马的心腹之人。
至于兵权方面,曾国藩虽然一直跟自己保持良好的关系,可是一旦自己跟皇帝反目,又或者用其他的方法夺权,却不敢保证他一定能够支持。
袁潜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有史以来从没见过任何一个夺权篡位者是不需要依靠军事力量的,就算是和平演变,身后也必有一股武装势力,没有一个手掌兵权的实权人物听从自己号令,将来不论是对外还是对内,都会缺少底气。胜保是一个正在逐渐向自己靠拢的对象,但是如何将他绑在自己这条船上,那还颇费思量。
还有僧格林沁,如果可能的话,袁潜是很想跟他搞好关系的,为此他也动用了岳父桂良的关系就中周旋,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位科尔沁蒙古王爷就是瞧着他不顺眼,处处给他一点气受。僧格林沁手中握有上万蒙古精兵,在这个八旗绿营糜烂不堪,汉军团练尚未兴起的时代,几乎堪称是最强的军事力量了。这股力量如果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光想也是一件叫人十分头痛的事情。
他的目光移向案头的一摞厚书,那护书上写着四个墨笔套金的隶体大字:海国图志。
这套书还是三年前他在京中书肆购得的,据那慧林书肆的老板说,这书前几年初次刊行的时候,曾经风靡一时,京下学子纷纷购求,几有脱销之虞。于是数年之后著者魏源将其修订增补再版的时候,他便一次性购入许多存货,没想到这一次却卖不出去了,积压在库里无人问津。
这套书袁潜反复读过数遍,内中的许多主张,连他这个现代人都不得不感到十分敬佩。虽然并没有直接联系过,魏源的动态袁潜却一直密切关注,了如指掌。就在去年年底,他刚刚进入安徽巡抚周天爵幕下,以幕宾的身份帮办剿务。
注意了好几年而迟迟不去延揽于他,是有一定的考量的。在国家大权不属于自己之前,袁潜不想去做任何一点近代化的尝试,因为在现在这个封闭的朝廷之中来说,提出打开国门、向“夷人”学习仍然是会遭到士子官僚群起攻诋的,立足未久便四面树敌,实在不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举动。
叹口气,袁潜收回思绪,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眼下的问题上。如何寻求一股能为自己所用的军事力量呢?原本想借挑拨僧格林沁与胜保启衅的机会,藉口胡林翼妄言滥奏将他罢职回籍,过几个月就以剿匪之名让他开办团练,可是没想到在这种关键时候,僧格林沁却还以大局为重,竟然与胜保精诚合作起来,胡林翼不但无过,反倒因谋划之功受了嘉奖,实在叫袁潜有些大跌眼镜。
这条路既走不通,只好仍去打曾国藩的主意。现下景廉在他麾下已经做到了陆师营官之职,对曾氏的影响力不可谓小。但是曾国藩心中明知景廉是自己的心腹,自然不可能让他把持更加要害的部门。上一次圣旨下去,叫湘勇加设水陆总统,结果他把水营总统委了褚汝航,陆营却统统接受塔齐布的指挥。景廉没升没降,仍是廉字营的营官。
从这当中,袁潜便清晰地认识到,曾国藩对自己仍然是怀有戒心的。因为他在给景廉的指示当中,已经明确告诉他要争取陆营总统的职位,景廉不会不照办;可是结果总统一职却落在了塔齐布头上,这只能意味着曾国藩不想让景廉掌握更多的权力,也意味着湘勇这股力量仍然不可完全依靠。
退一步说,就算曾国藩肯支持自己夺权,眼下湘军即将陷入对太平军的长期苦战之中,压根不可能北来,帮不上什么忙。
想来想去,袁潜觉得只有另辟蹊径,别立山头,拉起一支新军来才行。
可是如何通过皇帝那一关,成了最大的问题。自己眼下做的事情不是盖一所新房子那么简单,而是要建立一股能够控制在自己手里的军队,既不能引起皇帝的疑心,又要得到他的支持,几乎如同说梦话一般不可思议。
不自由,毋宁死,眼下的自己可以说是半点自由都没有的人,非但没有自由,而且还不得不看着皇帝的脸色活着。但是袁潜却明白,死是最愚蠢的行为,因为只要人还活着,将来总有希望;死了之后,就什么都不必再谈了。他一身性命,系着的不是一家一室,而是整个中国的将来。死的权利对他来说是十分奢侈的东西,至少在把咸丰给熬死了之前,他是绝不能死的。
掷笔起身,顺手推开窗户,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吹得袁潜的头脑清醒了许多。长夜漫漫,眼看就要天亮,可是这黎明之前片刻的黑暗,却更叫人觉得难以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