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奉了上方宝剑,当即草疏上达,参奏玩忽操演的几个副将,并且推荐自己信任的几个能员继任。在疏中,他还若有若无地将骆秉章提了一笔,暗示骆巡抚便是背后支持这些副将们无法无天的真正黑手。
这消息很快传到骆派的耳朵里去,骆秉章大怒之下,索性令抚标兵再也不来参与会操了。曾国藩也不在意,他只是一门心思地等着朝廷的批复。
可是批复还没下来,长沙城里原本一触即发火药桶,却给一起团练与抚标兵互相斗殴的事件点燃了。起初两下究竟是怎么打起来的,已经不得而知,可是事情的结果却让曾国藩十分不好收场:团练这边仅仅有一个轻伤,抚标那边却死了三个人。
在骆秉章的暗中支持下,抚标兵丁舁尸冲撞审案局,叫喊着要杀人偿命。曾国藩骑虎难下,一来没法证明是对方的人挑衅在先,二来两边死伤确是太不平衡,不交出打死人的练勇罢,难以平息抚标的愤怒;交出去罢,往后自己在练勇面前又怎么立足?
就算真的暂且退让,骆秉章刁难自己之心不死,往后早晚还会找出些事头来给他制造麻烦,处处掣肘看来是免不了的了。思前想后,曾国藩采取了最为激烈的做法:他令人将围攻审案局标兵之中为首的几个抓了起来,每人打五十军棍,尔后五花大绑地送到了巡抚衙门,交给骆秉章。
骆秉章见状,气得眼前昏黑,险些晕死过去。他停了曾国藩的职务,上折子参他目无上司、飞扬跋扈。曾国藩也不示弱,吩咐下人磨墨摊纸,他要向皇上奏参骆秉章、鲍起豹。
刚写了句“为奏参庸劣官员骆秉章、鲍起豹”的起头,便又颓然停住笔。
他想起上次的奏折,皇上至今仍然没有批复下来,是准,还是不准?对湖南官场,皇上究竟如何看待?直接参劾湖南文武最高官员,会不会引起皇上的反感?再说,为兵丁斗殴一事去参劾对方,皇上对此又会不会把自己看成一个心胸狭窄之人?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他觉得满腹苦水无处倒,气得将笔杆折断,把纸揉烂,扔到篓子中。过一会,他又从篓子里把那张纸寻出来,细细地抹平,看了看,放在烛火上,失神地看着它迅速变为灰烬。
长沙看来是呆不下去了。曾国藩苦涩地想着。忽然,他记起了恭王爷曾经在信中说,若在长沙不能大展拳脚,不妨到衡州去开拓一个新局面。曾国藩开始犹豫了,恭王爷已经让他见识了两次每料必中的本事,难道这一次,也是他说对了?
困惑的曾国藩,口中轻轻吟诵起孟轲的名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掂掂自己的斤两,目下是不可能与骆秉章一较高下的。左思右想之下,曾国藩决定,就照恭王爷所说,去衡州!
在给皇帝的奏折之中,他声称他声称“衡、永、郴、桂尤为匪徒聚集之薮,拟驻扎衡州,就近搜捕,曾于二月十二日奏明在案”,说自己请调衡州,是为了清剿匪徒。与此同时,他令人十万火急地送一封信给恭王爷,一来对他言明自己已经照他的建议转驻衡州,二来求他为此在皇上面前加以疏通,保证自己调防成功。
袁潜此次接到的书信,便是这一通了。他看罢信函,放在火上烧了,站起身来负手深思。德卿见他一语不发,知道王爷在想事情,不敢过来打扰,只轻手轻脚地将纸灰收拾干净。
此时此刻,袁潜的心中既有几分高兴,又有些许担忧。曾国藩照着自己的设想去了衡州,真正意义上的湘军也就要在他手中诞生了。这一支在同治年间一直被目为劲旅的军队,往后就要一步一步地发展起来。
可是令袁潜放心不下的却是,湘军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曾国藩的私兵,兵卒只知道有曾大帅,不知道有皇帝。曾国藩一日不能控制在自己手中,湘军这股强大的力量便必然是一种游离于自己掌控之外的不安定因素。袁潜觉得,该是派个人在他左右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