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梦话

第70章 第70章(2 / 2)

“......”

这声谢是为欧阳修道的,王安石心知,将她搂紧在怀,似如此便可全然拥有她。

果如王安石所言,朝廷虑欧阳修声望,不加罪罚,仅以诏书批评为终。

欧阳修居京十余日,生怕皇帝不肯放他,转眼又上第六道辞呈,这期间欧阳芾闲着便往叔父家跑,还捎带上王雱一并给薛氏与欧阳修看。

欧阳修对孙辈极其慈祥,全无王安石那般苛责,也无曾经待欧阳芾那般逼迫王雱念诗作文,故王雱亦爱陪侍在欧阳修左右,整日绕着欧阳修转。

这日欧阳芾又带了王雱出门,日晡方归,饭后还在同王安石絮说白日的趣事,她颇为愉快,故王安石不曾打断过她,仅偶尔附和数句。

“雱儿很喜欢叔父呢,此前我带他去亳州探望叔父婶婶,临走时他还依依不舍,问我何时再去看望他们。”

王安石不言,欧阳芾便停下来看他。

“介卿,”她开口,“倘使我随叔父离京,同叔父婶婶待些时日,你愿意吗?”

他不愿意。

根本无须听她多言,在她谈及王雱与欧阳修相处细节时,他便隐有预感,她只是为了铺垫出这句话。

然他依旧自欺欺人,但凡她不言出最后一句,他便装作不知。

“你想去,”王安石恨极自己强作大方的姿态,“便可以去。”

“介卿,你不高兴么?”欧阳芾视着他,似将他情绪望穿。

“......嗯。”

她要他诚实,他诚实了,可选择权仍然在她。

欧阳芾步至书案旁,自身后将他搂住:“我不会去太久,兴许要不了一年半载,三五月叔父婶婶便腻了我,赶我回来了。”

王安石沉默。

“我会每隔数日便给介卿写信,告诉介卿我到了何处,见了何人,做了何事,介卿想我也可予我书信。”

王安石始终沉默。

“介卿......”

“我已向官家建言,将欧阳公外放,”王安石道,“力劝官家勿予他宰相之位,如此,还与他争你,当自私至极。”

“不是......”

“我确为如此自私之人。”

他凝视向欧阳芾怔忡眉眼,欲将她面容烙进心底:“你因此而怨我,我无言可辩。”

欧阳芾吻在他敛低的眼睑:“我从未怨过介卿,一刻也不曾。”

王安石攥着她的手腕,那手腕细腻柔嫩,似用力握下去便会碎裂,然轻轻虚握,便会倏忽溜走。

“介卿,我们还有一辈子时间相处,我与叔父婶婶只有短暂几许的时光,我陪陪他们便回来,往后都在介卿身边,好不好?”

那颗心终于坠落湖底,冰冷彻骨。

七月初,朝廷同意了欧阳修的请求,罢宣徽南院使,复为观文殿学士。

然欧阳修辞官归老的愿望再度落空,朝廷虽不强迫其出任宰执,却令其由青州改知蔡州。

欧阳芾既已答应同欧阳修一道离京,便也收拾行李准备出发,她最终没忍心让王雱跟着她一起离去,安慰他道:“你在京替阿娘陪着爹爹,好好念书,知道么。”

王雱百般不愿,被欧阳芾无情撵回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了家。

“二娘?”欧阳棐立在门口唤她,“发甚么呆呢。”

“你怎不敲门便进来?”欧阳芾道。

“你未锁门,我当你出去了,熟料你还在屋内,”欧阳棐道,“快些收拾罢,爹已在马车上等候了。”

“哦。”欧阳芾抓起满满当当的包袱。

瞧着她魂不守舍的模样,欧阳棐摇首叹息,踱出门去。

马车旁,薛氏接过欧阳芾手中行李:“怎带这么多东西?”

欧阳芾赧然道:“在京这两年置办了很多,舍不得,便全带上了。”

“傻孩子,又非不再回来。”薛氏嗔道,仍旧替她装入厢内。

欧阳芾立在马车旁,一时没有动弹,面前帘子掀开,欧阳修探出头问向她道:“介甫不来送你?”

“他上朝去了,我教他莫送我。”欧阳芾答。

欧阳修皱眉:“你教他不送,他便不送了?他这么听你话?”

“叔父。”欧阳芾无奈。

“夫君便少说两句罢,”薛氏插言道,“介甫未罢了夫君的官职,还是看在二娘的面子上。”

“他罢了我的官正好,”欧阳修横目,“省却我还去蔡州折腾。”

薛氏抿笑视向欧阳芾,后者讪讪摸鼻。

登上马车前,欧阳芾回望了眼身后一径到底的长街,七月栀子花正盛,塘里亭亭荷花亦簇满岸沿,至和元年的汴京,她在这里恰巧看见狸奴与蛙各处荷盖两端的奇景,由此遇见后来纷纷士人,打开眼界。

熙宁三年的汴京,日头依旧烈焰如火,巷陌罗绮,莺燕无限,楼阁台榭穷尽雕丽,笼罩于顶的气象俱已换了一遍。

“驾——”马夫甩动缰绳,辚辚车辙滚过青石板街,痕迹稍纵即逝。

戌时,王安石迟迟方归。

门房揉揉眼,上前牵过马缰迎道:“老爷可算回来了,奴还担心老爷出了甚么事。”

“能出何事。”王安石漠道,随后似觉不该如此对待关心自己的下人,缓了口气道,“早些去歇息罢。”

“是。”门房弯腰牵马往后院去。

屋内阒暗一片。

因着无人,灯火也未明起,这是向来俭朴的王安石平素对仆役们的要求,如今却如一记鞭子抽在身上,提醒着除自己外再也无人归来的事实。

王安石未教下人燃亮灯烛,立在空寂厅内,许久唤道:“阿念。”

了无回音。

淹没至顶的窒息将他包裹,近乎麻木后,肌肤上开始生出细细痛感。

她走了。

指尖微微猝动,无法提上力气,半步也无法迈开。

脑子里萦绕的念头在白日里未能逼溃他,在夜里却能轻而易举将他击碎。

王安石忽地生出一股恨意,恨自己矫作至此,连送她离去也不肯,又恨她花言巧语,心内却对他并无不舍。

所幸只他一人,便就此痴站着也无人看见。

屋门于静夜里开阖,发出呜咽声响,地上多出一道纤长人影。

“你回来了?”身后响起熟悉嗓音。

王安石仓皇回首,见对方跨进门来,不及掩饰的愕然尽收对方眼底。

欧阳芾靠近他僵硬不动的身子,关切道:“介卿为何这么晚才回?”

“......”你未走。王安石喉头滚了滚,脑中开始昏聩,半晌方道,“......你怎在此?”

欧阳芾眨眸:“哦,我有东西忘取了。”

王安石倏地冷静下来:“甚么东西?”

欧阳芾笑了:“我的心。”

“......”

“我的心落在介卿身上了,只能回介卿身边才能好。”

王安石闭目,极力放缓的吐息令他身子略微发颤,欧阳芾踮脚吻在他唇畔,他未拒绝,也未迎合,待至唇瓣分开,他道:“莫教我怨恨你。”

“我喜欢你,”欧阳芾笑嘻嘻,“我不走了,介卿。”

「叔父,我向您承诺,待您归老颍州时,我便去您身边伴着您,您让我待多久,我便待多久,但是今日......」

「我不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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