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梦话

第64章 第64章(2 / 2)

子时了。

他熄灯回至卧房,寒凉孤寂的夜底亮着幽柔灯火,推开门,欧阳芾坐于灯下提笔书写。

“......你还未寝。”

“没有。”欧阳芾放了笔,王安石见她面前铺着宣纸,纸上列列细密文字。“在做甚么?”王安石问。

“练字。”欧阳芾将宣纸展起,示与他看。

王安石认出上面文字,沉默,抑或无言以对。

“关婆告诉我,曾有一人于夜中抄写佛经,通宵达旦,我一直不知那是何种滋味,故而我想尝试一番,也许做了同样的事,便能体会那人心中的感受。”

“你不必尝。”王安石几乎未作犹豫,然犹豫又在说出这句话后,利刃割破喉舌,由一线锋锐血口滋生蔓延开痛觉,“......抱歉,是我食言了。”

欧阳芾摇摇头:“介卿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我自然要体谅他,我只希望他照顾好身体,勿将身子熬坏了。”

王安石唇动了动,沙哑道:“好。”

欧阳芾道:“我的字是不是比介卿的更好看?”

“是,”王安石承认道,覆着她的手将宣纸搁下,额抵着她额,“今后莫再如此等我。”

“嗯?”

“我会早些歇息,不会再忘了时候。”

“倒也不必,该忙还是得忙......唔......”

宣纸轻柔掉落在地,烛光掩映着重叠的人影投在纸页上,初雪于破晓之前早早降临。

「你如今快乐么。」郭熙问。

欧阳芾一愣:「我找到了自己该坚持的事。」

「然你并不快乐。」

「......快乐原便是稀薄的,我没有很快乐,也没有很难过,人生的路太短暂了,师傅,我想陪着他。」

正月,登门贺春者络绎不绝。

欧阳芾干脆在家置了场筵席,邀请远近官员及家眷,吕惠卿、曾布、章惇、裴如观等一众条例司同僚皆来赴宴。

苏轼未赴宴在欧阳芾意料之中。

为活跃气氛,王安石于席上率先作一字谜,引众客来猜:“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

宾客思索间,吕惠卿站了起来,王安石道:“吉甫已猜出了?”

“王公这则字谜,学生欲以另一字谜解答。”吕惠卿拱手。

“且说来。”

“东海有一鱼,无头亦无尾,更除脊梁骨,便是这个谜。”吕惠卿出口成章,于他人眼中颇有卖弄之嫌,然王安石听了,思索一刻,笑着颔首。

“我知道了,是个‘日’字。”章惇拍掌,又向吕惠卿道,“好你个吕吉甫,你这谜出得比王公还难猜。”

“吉甫机智慧敏,下一题便由你来出罢。”王安石道。

“是。”吕惠卿紧接着道出自己准备的谜题。

如此交替轮转出题,未猜中者须得自罚一杯,猜中者可免去惩罚,酒过三巡,宾客皆已熏熏然。

欧阳芾自厨堂巡出来时,条例司这桌喝得正高,酒壮怂人胆,不知是谁言了句:“欧阳夫人不妨也出个谜题,我们一块猜。”

“对,最好能难住王相的。”眼瞅着王安石至今仍滴酒未进,章惇将希望寄托于欧阳芾身上。

欧阳芾心道你寄托错人了。“难住王相我可做不到,”欧阳芾瞧了眼位于上首的王安石,“难住你们,毋须字谜,寻常谜题即可办到。”

“二娘好气魄,”曾布眼光微醺,笑道,“不妨一试。”

几人皆竖起耳朵倾听,欧阳芾道:“有一样东西,吉甫有,子宣有,子厚有,怀安也有。”她将面前四人一一点去,“但吉甫与怀安的要比子厚、子宣的更长,这是甚么东西?”

座中一时哑然。裴如观视向吕惠卿,吕惠卿视向章惇和曾布,章惇和曾布望回去。

章惇猛咳数声,踯躅道:“那样东西......王相也有么?”

“有。”欧阳芾道。

“王相的也......”

“比你的长。”

章惇宛若被掐住喉咙,露出受到强烈冒犯的表情。

“咳,”裴如观终归更了解欧阳芾,知她不会轻易开某种玩笑,“那样东西,夫人有么?”

“有呀。”

几人顿时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欧阳芾用嫌弃的目光视他们。

“猜出来了吗?”欧阳芾兴致勃勃问,见几人不言,揭晓谜底道,“是人名呀,人名。”

看他们纷纷恍然大悟的神情,欧阳芾不依不饶道:“快喝,一人一盏,谁也不许逃。”

曾布端起酒盏,递给身旁章惇一个“自作孽”的眼神,章惇不在意地仰首将琼液饮尽。

“入条例司以来,似还不曾见过王相饮酒。”几人悄声议论。

“是啊,除天子赐宴外,其余时候介甫先生是不沾酒的。”裴如观道。

“怎么,想去向王相敬酒?”章惇笑道。

其余人连连摆手,明知王相不饮酒还去敬,除非喝得不省人事,否则他们是万无此胆的。

“夫人有无办法令王相甘愿饮酒?”过年节不喝酒,总觉少些趣味。

欧阳芾虽不懂他们对于硬拉着不喝酒之人喝酒这件事的执著,然思忖了下,道:“不喝高了,仅仅饮一两口应是可以的。”

“哦,夫人有何办法?”吕惠卿好奇问,连他亦想不出。

欧阳芾摇指笑道:“关键须一不被识破的理由。”

“甚么理由?”异口同声。

欧阳芾忽地心虚:“唔,我试试......我先喝口酒。”言罢便伸手摸向桌上酒坛。

王安石在同韩绛、韩维等同辈臣僚应酬,余光见得隔桌欧阳芾与几位亲近下属攀谈,并未多作留意,直至欧阳芾走至他跟前,瞧见她双颊飘红,方意识过来。

“你醉了。”王安石道。

“没有,我很清醒。”欧阳芾道,又向韩绛作礼,“韩先生。”

“令正口齿清晰,当是未醉。”韩绛打趣道。

王安石没听他的,吩咐仆役道:“取醒酒汤来。”而后暂道一句“失陪”,便带着欧阳芾出了正厅。

回了卧房,王安石将人搁于座中,叮嘱道:“你在此稍歇,过会儿待酒醒了再出去。”

察觉他欲走,欧阳芾拉住他袍袖:“介卿,你帮我喝碗酒好不好?”

王安石惊觉她手里不知何时竟捏着个酒盏,从她手中取过搁在案上。“冷酒不宜多饮,若是喜欢,一会儿醒酒汤端来,你多喝些。”

“这酒本该我喝,不喝交不了差,”欧阳芾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道,“介卿帮我喝了罢。”

“何人让你交差。”王安石问。

“不能说,”欧阳芾拒绝,然又撒娇道,“介卿喝一口,一口便好。”

她的眸子里几乎映不出他的身影了。“无妨,我自去问。”王安石转身,倏地被扯住衣袍,他一时不备,混杂着酒香的柔软唇瓣便贴了上来。

王安石扶住她的肩,虽须臾诧异,然并未抗拒这个吻。

撬开齿关,浓郁微凉的琼液侵入口腔,让他下意识眉头蹙紧,却因被她捧着面颊挣脱不开,未灌进口中的残余酒液沿着下颌流淌,王安石喉咙滚了滚,终是咽下那口酒。

分开唇瓣,欧阳芾得逞地笑:“我赢了。”

“赢了甚么。”王安石拭去残存的酒液,问她。

“我同子厚他们打赌,若能让介卿饮酒,他们今夜便得听我的。”

“听你的,”王安石恢复了面无表情,暗自琢磨出去后如何收拾几个不成形的酒徒,“你欲让他们做甚么?”

欧阳芾想了想:“让他们扮成女装,给咱们跳舞好不好?”

“......”王安石默了片刻,“好。”

屋外,眼瞅着人被带进屋子,半晌还未出来,吕惠卿转了转眼珠,起身道:“在下忽感不适,先行一步——”

六只手将他按在座中:“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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