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梦话

第44章 第44章(2 / 2)

王安石:“......”

王安石狠狠瞪她一眼,抛下句“随你”便扬长而去。欧阳芾被留在原地:怎么回事,手也不牵了呢。

请苏轼兄弟二人吃饭是件幸福的事,它幸福就幸福在——欧阳芾掰着指头数,距离达成和唐宋八大家之宋六家同桌吃饭只剩六分之一的进度,这个完成度令她十分满意,唯一可惜的是这种快乐只能她独自享受。

苏轼兄弟守母丧结束,返京后朝廷分别予以河南府福昌县主簿、河南府渑池县主簿的官职,然兄弟二人决意暂不赴任,留京准备明年的制科考试。

制科不同于国朝两三年一度的“进士”、“明经”一类常举,乃由皇帝下诏临时设置,为选拔非常人才而专设的一类考试,应试者须经两位以上大臣举荐,先向两制呈送平时所作策、论五十首,两制择其优者参加“阁试”,阁试由六名考官在秘阁举行,及格者方可参加御试。苏轼、苏辙兄弟的举荐者之一正为欧阳芾的叔父欧阳修,其对两人的重视由此可见。

制科极严,应试者少,通过者更少,国朝至今几乎十五年才开一次制科,入等者不足二十人,也正因此,制科出身者,其荣耀又加倍于进士及第。

毋论如何,前来吃饭时,苏轼、苏辙二人的脸上是看不出备考之艰辛的,苏轼更笑得十分开心,因他尚未忘记欧阳芾此前言论

“画姑不是要为将来作打算吗?怎地如今早早嫁娶,却不为将来准备了呢?”

欧阳芾虚咳一嗓:“世事难料。”

苏轼大笑:“果然世事难料,依轼之见,‘画姑’此名仍可沿用,不过后人只知画姑今意,不知画姑之原意,实为可惜。”

可惜个屁,欧阳芾矜持莞尔。

苏轼的妻子王弗瞧着欧阳芾脸色不佳,扯扯苏轼袖子低道:“夫君莫再言了,人家好歹也是姑娘家,哪儿禁得住你这般调侃。”

欧阳芾听了感动不已:“妹妹我们做个朋友吧。”

苏辙亦开解道:“二娘莫往心里去,哥哥便是这般嘴碎的性子。”

欧阳芾点头:“我懂,我向不同幼稚鬼一般见识。”

苏轼指着自己鼻子:“幼稚鬼?”

“对。”

“呵。”苏轼被弄笑了,“好好,我是幼稚鬼,做个幼稚鬼,好过做个‘爱画画的尼姑’。”

欧阳芾:“......”不行,不能生气,生气你就输了。

这厢嬉闹吵嚷着,待王安石上桌,气氛自动降冷,菜肴依次端来,欧阳芾热心给王弗与和史云两位娘子夹菜,除此外众人各自垂首用食,再无别的声响。

终是苏轼打破寂静,他抬了酒盏向王安石:“多谢王判官今日相邀,苏轼在此敬判官一杯。”

王安石道:“我不饮酒。”

眼见气氛要沉,欧阳芾忙道:“苏先生客气了,在家用食毋须讲究那么多,你与他喝茶即可。”

苏轼闻言,笑容挂着未落,道:“那便以茶代酒敬判官。”欧阳芾在底下拉拉王安石衣摆,后者到底接下了。

于是苏辙又向王安石敬茶,王安石亦接下。

再后便聊开了。史云言苏家兄弟整日在家攻读九经、兼经、史书这些应考,无暇陪伴她与嫂嫂,欧阳芾便邀请她二人常来玩耍,择日还可出郊宴游,两位娘子头次来京,周遭亦无亲眷,欧阳芾与她二人推荐着汴京内外的好去处。

史云一听兴致热烈,王弗反有些顾忌,苏轼劝她道:“你去罢,整日在家闷着,恐你比我要先闷出病来了。”

众人皆劝,王弗只得应下,抬目正欲同欧阳芾言谈,却发现她目光几分呆呆地视着自己,疑惑道:“怎么了?我脸上有甚么吗?”

“没有。”欧阳芾连收回神。

苏轼道:“她上回也这般瞧我,如今又这般瞧你,可见是有问题。”

欧阳芾心虚:“哪有问题,没有问题。”

观出她不对劲,苏轼一时不由言语戏谑起来,连猜数个理由,从她会观面相到她慕色,再到她庙里见了个和尚,愈扯愈离奇,其间除猜她慕色时王安石抬了次头,苏辙以手抵唇咳了声外,其余时候众人皆听得有趣。

总归未曾猜中。

“阿弗,你可记得我——”撤了席后,苏轼不经意口顺唤了声王弗,结果王弗抬目,欧阳芾抬目,王安在旁石亦瞥来视线。

意识到听错,欧阳芾又垂下头。

苏轼停顿须臾,忽地乐了:“阿弗,你可记得我们上回在眉山一处寺庙里遇见位奇怪的白须老人?”

“记得,是在承安寺里,怎地忽然提起这事?”王弗问。

苏轼笑道:“没甚么,只这会儿想起来,阿弗,你还记得那位老者对我们说了甚么?”

他似漫无边际地聊着,却喜欢冷不丁喊声“阿弗”,欧阳芾几次条件反射地抬头,后又自觉垂首。

终于,一道冷硬而全无感情的声调响起:“苏子瞻。”

“王判官找我有事?”苏轼扬起灿烂笑容。

“你该回去准备制科了,”王安石口吻冷肃,“莫负欧阳公的期待。”

苏轼笑意微收,随后勾出抹弧度:“轼明白。”

“我观着欧阳娘子是个明朗性子,倒与王先生不大一样。”归怀远驿的路上,王弗对夫君言起自己感受。

“我与娘子所见略同,不知王判官是如何娶得这样一位活泼有趣的娘子,说起来,二娘整日对着一块冰,也未被冻坏,着实不易。”苏轼打趣道。

王弗嗔道:“你少言两句罢,适才在人家家里你那样唤我,不是惹着王先生不高兴,日后你在朝为官,岂非早早便将人得罪了。”

苏轼无辜道:“我唤自己娘子,缘何惹得他人不高兴?娘子多虑了,王判官非斤斤计较之人,倒是你与二娘适才聊了些甚么,我见她拉着你的手道了好些话。”

“说也奇怪,她似十分担心我的身体,问我近岁身子是否康健,还让我多锻炼身体,勿教心事忧神。”

“嗯,”苏轼思罢一笑,“确为热络性子。”

长庆楼丝竹盈耳,灯明如昼,贺为岺穿过凭栏招邀、慵柔情浓的艳妓,穿过歌喉轻啭、眼波回盼的歌女,登上二楼,转入间小閤子,见一人斜卧其中,玉色衣带半解,墨眉裁鬓间若流水桃夭,风流潇洒,然独斟独饮,与閤子外喧闹热烈的氛围格格不入,平添一丝寂寞。

“难得来趟酒楼,当世兄也不找人作陪。”贺为岺踱至他身边坐下,径自给自己倒了一盏。

冯京目色迷离,却是有些微醺了:“怎知我未找人作陪。”

贺为岺道:“哟,那正巧,我再唤两个歌儿舞女进来,也欣赏欣赏长庆楼的楚袖宫腰,比之汴京其他正店如何。”

“莫,”冯京拉住他,“莫唤......吵。”他蹙了蹙眉,重新仰倒下去,贺为岺瞧着他这副样子,叹道:“嫌吵还来这儿?”

“嗯。”冯京淡淡应声,抬袖遮过面。

他想听閤子外的热闹喧嚣,却并不想让人进来,看见他此刻模样。

“心情不佳?”

贺为岺等了等,未听到回答,便自顾自说下去:“我来是告诉你一事,朝廷敕诰,让我知任池州,不日便须离去。”

冯京清醒过来,望向好友的眼里含着不解:“为何如此突然?”

“不突然,我忝居馆阁之职,尸位素餐了多年,自也知晓逐渐懒散,不复刚入仕时的雄心抱负,外任几年也好,磨一磨性子,捡回来些志向。”贺为岺道。

“......台谏弹劾么?”冯京问。

贺为岺道:“上回同僚宴席,本该只令乐妓歌舞佐酒,结果几人一时喝高,让两个娘子私侍了枕席,便连我也一同弹劾了,这事错在我,我认了。”

冯京皱眉:“那你还来此地——”

“这不是为了找你么,怎么,临走了来陪好友喝一杯还不许吗?”贺为岺理所当然道。

冯京抿唇:“在朝为官,许多眼睛看着。”

“所以你万莫像我一般。”贺为岺道。

“......”

“富相公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贺为岺问他。

冯京不言。

贺为岺试探问:“你迟迟不答应,莫不是还在惦记那位欧阳二娘?人家可已经嫁了人了。”

“我已忘了。”冯京道。

“是么,”贺为岺轻飘飘道,“喜欢可以忘,怨却忘不了,这我知道。”

“我未曾怨......”冯京张口欲辩,倏地怔住。他怨了,就在当日见她的一瞬,他内心浮起的岂非怨意。未曾怨过这种话,说出来仅自欺欺人耳。

“既然不喜不怨,便娶了富公的女儿罢,你比我上进,又比我谨慎谦虚,娶了相公家的女儿,对你仕途终归有好处。”贺为岺苦口婆心地规劝。

“晦之言的是。”冯京一哂,忽地起身,朝閤外走去。

“你去哪儿?”贺为岺在他身后唤。

“去备相公家的聘礼。”冯京头也不回,歪歪斜斜地踏出门。

“夜都深了,你上哪儿准备聘礼?还有酒钱谁付?”贺为岺提高嗓门。

无人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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