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咸宁,湘军统帅曾国藩的临时行辕。
曾国藩正缓缓提起蘸染了浓墨的狼毫,平铺在帅案之上的上好宣纸正中,墨迹淋漓地书着“制怒”二字。字体凝练浑厚,又有纵横跌宕的特色。用笔气势充沛,巧妙自然,亦有篆籀气息。这是标准的颜体,也是曾国藩最为得意之技。几个心腹爱将见曾相满脸和煦,心中不由长长出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数日之前,太平军趁李鸿章回师皖省、围剿大军防线缺了个口子之时,全力猛攻汀泗桥。力拼之下,斩汀泗桥守将吴坤修以下将官数十人,官兵一万余。飘忽东去,消失在咸宁城下。曾国藩未曾料到这突发状况,追之不及竟然不知太平军所踪!曾国藩正在气恼间,忽地传来僧格林沁被杀的消息。
虽然曾国藩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是,一旦成了现实,还是使他彻夜难眠。他在心里暗自谋划着。对于朝廷一次次催他北上的谕旨,他既不推辞,也不奉命动身。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他必须要做足工夫。他知道,如果自己现在奉命北上,在朝廷的眼里,也不过和左、李二人一般无二,李少荃倒也罢了,可一想到左宗棠那倨傲的神情,他就满肚子的不爽气。他的脸色自打接到僧格林沁死讯以来就一直阴沉着。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爵相突然之间脸色阴沉的吓人。直到昨日,朝廷又派出急使传旨命曾国藩节制山东、直隶、河南三省各旗、绿营、地方官员等,淮、楚军皆隶部下,李、左二人奏事须与爵相会衔。曾国藩才终于露出了笑意。几日来他的脸色就像六月里的雷雨天,阴得让人心惊,黑得让人胆战。座下众将谁也不敢上前相劝,生怕一个不好,触了眉头可不是说笑的。如今见曾相戾气全消,还亲手挥毫“制怒”二字,心知满天乌云皆散,一个个顿释重负。
几个将领正暗自庆幸,一个书记官模样的小吏急匆匆奔来,神色慌张,手里捏着一纸信笺,急急报道:“爵相!大事不妙!”
曾国藩正沉浸在“制怒”的意境中,被他猛然一呼,登时吓了一跳,这几日湘军大部咸宁整修,又有了朝廷诏书六省军政大权尽归于己的隆厚恩典,曾国藩少少从赤壁之战和汀泗桥之战失败的阴影中平复过来。领受了极大权利、曾国藩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又随着这小吏一嗓子一下又提起来了,他脸色迅速地沉了下来,盯住那惊慌失措的小吏,眼中闪出浓重的阴霾。他竭力忍住几欲冲口而出的脏字,冲着小吏吼道怒斥道:“混帐东西!本帅早有训斥,为军者,当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如此惊慌失措,全无体统!”
那小吏骇然闭上了嘴,极力镇定着心神,喉咙中紧急止住的气流将他憋的脸颊发红。
“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慌乱?”余怒未消,曾国藩问道.
那小吏没有说话,弓身将手中的信笺递了过去。
这是镇守岳州的刘连捷从云溪发来的岳州失陷急报,曾国藩匆匆一扫,脸色几乎在一瞬间便阴沉了下来,他的身躯猛地一颤,提在手里的毛笔顿时落在桌案上,顷刻间便在洁白的宣纸上染出了一团乌云,端正严谨的“制怒”二字亦被涂抹的一塌糊涂,就像现在曾国藩的心情一样,乌黑而又沉重,压抑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这怎么可能?!”曾国藩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岳州地处己方数十万大军的后方,怎么会被长毛突袭?难道在咸宁城下突然消失的长毛长了翅膀飞过去的吗?!流言,这一定是敌人恶毒的攻心之计,是用来动摇湘军的军心的。岳州绝不会失落的!那里可是湘省北大门,而且一应军用物资充足,更有湘军赖以称雄长江的水师基地,若是有失,则大局顿坏!“不!不会的!岳州怎会失陷?!绝对不会的!!”砰的一声,曾国荃愤怒之极,重重一拳砸在帅案之上,直砸的案头笔架和令盒一阵摇晃。他猛地站起身来,焦躁地在大厅里走来走去,象一只困顿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