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回深算成谋
柳树声听他这一句话,差点跳了起来。是什么地方露了形迹吗?不可能,自己一直十分小心,从出上海,就绝口不操京片子,也不提半字关于官场上的事情,这人怎么可能看出自己不是做买卖的?
吃惊归吃惊,柳树声脸上还是很镇静的。他忽然哈哈笑了起来,摇手道:“老兄太会说笑了!兄弟不是客商,又是干什么的?”
赵烈文捻了捻须尖,伸出一根食指往上一指:“阁下是从那儿来的。至于干什么……”他看了看舱里的其他人:“鄙人在这儿说出来,恐怕不好吧?”
他在威胁自己吗?柳树声看不出这种迹象,反倒对方的脸上总是略带三分笑意,好像觉得这件事非常有趣一般,兴致勃勃地开着自己玩笑,这让柳树声很是恼怒。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似乎察觉了他脸上的疑问,赵烈文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对着柳树声拱手道:“前面就快到燕子矶了,兄弟要下船去办几件私事。就此拜别!”
“等……”柳树声刚要留住他把事情问清楚,客船已经渐渐靠岸,赵烈文提起包裹,往舱面上走去,却又回转头来郑而重之地道:“此去江宁风大浪大,老兄多加保重。告辞,告辞!”一面说,一面低头钻出舱去了。
柳树声心中一动,莫非他是刻意来提点自己的?他来不及多想,忙叫过屈培元来,叮嘱他悄悄跟在赵烈文后面,不要给他发现了,看他去些什么地方,与什么人接触,等自己到江宁与其他人取得联络之后,自会派人往燕子矶去替他。屈培元一一答应,摸了摸腰间的短枪,拱手而去。
船行下一个码头,就是江宁。柳树声上了岸,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是孤身一人。如果赵烈文所指的“风大浪大”竟是江宁有些涉案的人探得自己行踪要对他不利的话,那现在可是天赐的良机。
紧了紧腰带,柳树声昂首阔步地往江宁城的方向走去。最多不过断头流血,能够以此报效圣恩的话正是再合适也不过,又有什么可怕的?只不过就算当真要死,也得办成了差事再死,否则岂不连累皇上又要派一位钦差来查自己的案子了。
他既存了戒心,对于码头上许多车夫的主动兜搭便都一概拒绝,径直挽了包袱步行。找到云来客栈,已经是天色将黑,柳树声跟柜上打了招呼,吩咐但有人来寻姓木的客商,便请他到自己房里。
他一路困乏,胡乱吃了点东西,倒在床上想了一会此行前途,渐渐觉得困乏起来。正在迷迷糊糊的将睡未睡之际,忽听窗外答地轻轻一响,似乎什么东西砸在窗棂上。柳树声强睁着眼皮坐起,喝问道:“谁在外面?”连喝两声,并无一人回答。
他赶出门外左右一看,没发现半个人影。不放心,又往走廊两头窥探一番,也没什么可疑之处,这才悻悻然地走回房间,重又半躺在床上。
过了一会,老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往枕边一看,不由吓得魂飞魄散:自己的随身包袱不翼而飞,在原来的位置上取而代之放着的是一把雪亮的匕首!
包袱里并没有什么当紧的东西,只是一些盘缠和衣服。钦差印信是上海的宝鋆收着,柳树声生怕路上有失不肯带出来,现在看来却是先见之明了。
他有些惊慌地弹坐起身,把那匕首拿在手里细细看了一阵,却只是一柄普通的刀子,既没有字号,也没有标记,看不出是出自何人之手。
到底是寻常蟊贼摸包偷窃,无意选中了自己,还是一开始那贼就冲着他这个钦差大人来的?一般的小偷小摸,为什么要留下一把匕首?难道是有人刻意要向他暗示,既然能够轻而易举地取包留刀,也就能够同样轻易地拿走自己的项上人头?柳树声越来越嗅到危险的气味。他决定只要警备营的人一来,就换一间客栈,这个地方怎么想也不安稳了。
经此一闹,已经睡意全无。披衣在床上坐到了后半夜,才等来第一批三名警备营的军士。他留下其中一个与后来的人联络碰头,自己带了另外两人,连夜换了北门外一家小车马店。这家店是往来车把式、挑夫们歇脚的地方,床铺肮脏污秽,墙角处处挂着蜘蛛网,院子里满是随意便溺的气味,可是柳树声却觉得异常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