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这种店,也有单独的客房,只是却都住满了人。柳树声出了银子,请其中一个客人挪动了一下,给自己腾了个单间。他有了前车之鉴,再也不愿独居,便叫加了一张床铺,让两名军士都一块住在房间里。三更半夜的如此折腾,店东自然满心不高兴。柳树声好言打赏了他一块碎银,这才堵住他的嘴巴,咕咕哝哝地叫着伙计搬动床铺去了。
柳树声唤过那两名军士来,吩咐道:“明天开始本官要出门去办差,你们两人都便装与我同行,须晓得唤我老爷,我姓木,是常州来贩洋布的客商,记得了否?”两人一起点头。柳树声想了想,又叫一人把他的短枪给了自己,学习了一阵上膛放枪之法。不知道为什么,从赵烈文在船上对他说那些古古怪怪的话,柳树声便觉得江宁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够了结的,身边有武器在,总觉得安心许多。
他此来的目的在于设法兜搭何桂清的走私生意,因此当然要出门去碰运气。时近年关,布庄大都准备歇业,柳树声赶着一家家地打听有无大量洋布出售,若碰壁时便开始哭诉说自己生意出了纰漏,欠下大批货物无法交付,现在下家纷纷催着兑货,要是再不办妥,恐怕生意要倒。没过几天,江宁大小布庄中全都知道来了个常州客人要收买大批洋布。
第三天傍晚,在燕子矶负责跟踪赵烈文的屈培元赶到了江宁。柳树声细细问他,发现赵烈文在燕子矶完全没有可疑的举动,只是拜了几个客,喝了两次花酒,屈培元离开燕子矶的时候,他还在一个朋友家里盘桓。
转眼已经到了腊月廿八,整个江宁城都在准备过年,关门的商铺愈来愈多。柳树声眼看找不到什么线索,不禁急了起来,吃不下睡不好,嘴角也起了一个大燎泡,火辣辣地疼。屈培元等人只是奉命沿途保护,完全不知道柳树声办的什么密差,每天跟着他早出晚归,只是四下收买布匹,心中虽然代他着急,却全然帮不上忙。
急也不是办法,只得闷闷地打点准备在江宁度岁。他怕长住一家店里被人盯梢,隔个两三天就换一间客栈居住,冷冷落落地到了除夕,柳树声心绪烦乱,独自要了酒菜,坐在房里自斟自饮起来。
正在微醺之际,忽听门外小二叫道:“木客人在不在?有位赵老爷来拜你。”
柳树声心里一动,心想莫非是赵烈文?当下应道:“多谢小哥,烦劳你请他进来!”一面把桌上杯盘一推,整了整自己衣帽。
来者果真是赵烈文,只见他仍是穿着前几天见过的棉袍,一手拎了一个纸包,另一手捧着一坛酒,笑嘻嘻地走了进来,把东西放在桌上,拱手道:“一别数日,木兄无恙?”
柳树声从他进门就打醒了十二分精神,也只起身随意寒暄了几句。只听赵烈文笑道:“木兄生意如何?”却带着三分戏谑神色,把那生意二字重重吐出,似乎压根就没相信过对方只是一个寻常客商。
“托赖,托赖,已经略有门路,正在洽谈货物。”柳树声装作没有听出来他话里的弦外之音,敷衍地答道。
“恐怕不是吧?”赵烈文仍是似笑非笑地把玩着手中的酒盅:“天寒水冷,鱼虾全都藏了下水,兄台就是严子陵,怕也钓不起来吧?”
砰地一声,柳树声再也忍耐不住,用力摔了酒杯,站起身来疾言厉色地喝道:“阁下从上海一路窥探于我,鬼鬼祟祟,缩头缩脑,又拿这些无稽之谈来同我混搅蛮缠,到底是何用意?在下只是一介行商,汝若有甚图谋,怕是寻错了门!”他实在受不了赵烈文如此打哑谜,只好虚张声势地发作一番,指望把他吓走。
“哈哈哈哈!”赵烈文忽然离座起身,一撩袍子前襟,跪了下来,道:“生员给大人请安。”
柳树声虽然早有准备,可是突然给他这么一拜,仍是吃惊非小,愣了一会,道:“吾不是什么大人,你不要乱拜。”这话说得有气无力,连他自己也哄不过,赵烈文当然更不会信。只见他跪在地下并不起身,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自信满满地道:“大人岂不是为了银子而来的吗?”
他一语中的,说得分毫不差,柳树声更加心虚,再也无法否认下去,只得长叹一声,坐回椅子,支着额头道:“也罢,本官就告诉你。本官是总宪柳树声,奉皇上密诏,来江宁暗查何桂清走私银两一案的。”
赵烈文笑了笑,并不接话,只听柳树声厉声喝道:“本官告诉了你,你也须从实对本官招来,是如何看破我形迹的?有什么人在背后指使你?敢有半字虚言,今天本官就叫你出不去这个门!”说着在袖中一摸,抽出了屈培元给他的那柄短枪,枪口对准赵烈文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