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訢看看他们的军容,觉得还算可以,这才下了“atease”的命令,把准备派遣他们出去作战,以及即将举行一次演习来确定出战序列的事情说了一遍。众营总都有点兴奋,也有点不安,这毕竟是神机营成军之后的第一场大演习,谁也不愿意在同袍面前丢人,成为被淘汰的那一个。该交代的交代完了,营总们也抽过了签,奕訢便点点头,叫他们各自解散,回去在自己所部之中下达战前动员令。
三月十一日这天清晨五点钟,三声隆隆炮响同时震动了黄村和马驹镇的大地,代号“夺城”的神机营首次军演终于拉开了序幕。在此之前,天字军与地字军都做足了准备工夫,各自推选出了一位总指挥,由步军一、二、五营和骑兵第一营组成的天字军驻扎在黄村,指挥官是步军第五营的营总罗泽南,而其他四个营组成的地字军则以正西四十里外的马驹镇为主城,指挥官是骑兵第二营营总、蒙古正白旗人仲璘。
在演习之前的三天,地字军已经先期进驻黄村,而天字军也在马驹镇做好了准备。黄村是附近的一个大镇,原有绿营把总驻守,因为恭亲王下过命令不许迁移当地平民百姓,也不得占用民房充作兵舍,所以仲璘只好命令部下在村中空地上扎营。乡民们虽然已经看过了把总老爷出的告示,知道有一伙京师来的兵爷要在这里住个几天,可是仍然用满怀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们奇怪的装束,以及肩膀上扛着的洋枪。不知道是谁开的头,莫名其妙地就起了一种谣言,说兵爷们只要把洋枪的枪口一对准哪个人,立刻就能把他的魂魄给吸走,于是大家就有些人心惶惶起来。
几个乡绅虽然多读了几本书,可是也不明白这洋枪同祖宗传下来的抬枪有什么分别,究竟是不是真的能摄人魂魄。他们渐渐聚在一起商议起来,七嘴八舌的结果,决定推选一个代表出来,带着猪羊美酒等物前去犒师,宁可破费点银子,也要买得一方平安。
仲璘闻说乡绅来犒,亲自迎出辕门,受了猪羊,却将几坛子酒完璧归赵。不是他不想要,实在是军法严厉,行军时候携酒的要处五十鞭背,他并非一个嗜酒之人,又何苦贪图一点口腹之欲给自己招来麻烦?
这一回演习,各部都是专门配发的石灰弹,打中人并不会致命,只会在身上留下一团石灰印子。身有白点的人就算中枪死亡,要立刻退出战场。仲璘叫自己的营佐摊开地图,低头琢磨着四下的地势,心想是应该主动出击呢,还是等待罗泽南空城来攻之时,出一奇兵抄他的后路?仲璘想了半天,决定双管齐下,兵分二路,一路留下一个步兵营防守,另一路以骑兵为先锋,步兵为后援,绕道南面的礼贤庄进攻马驹镇。
黄村镇有南北两个入口,中间以一条官道贯穿,四周围就全是农田。罗泽南素来不喜出奇兵,多半会堂堂正正的从镇口进攻。虽然如此,侧翼的防御也不可不重视,仲璘想了一想,决定在南北各安排三个步兵哨的兵力防守,在必经之路上用沙包垒起战壕工事;剩下四个步兵哨分散驻守在镇中其他地方,随时准备机动支援;此外还从骑兵营中分出两个三十人小分队作为侦察力量,以十人为单位,轮流派出去打探天字军的动向。这些都是他根据泊松所讲的战争原则安排的,想了一阵,觉得没什么纰漏,便叫传令官把军令层层传达下去。
四十里外的马驹镇,罗泽南也正召集各营总、营佐,商讨攻取黄村的法子。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主张硬攻的也有,主张迂回进击的也有,主张调虎离山的也有。罗泽南一言不发地听着,等大家都说得差不多了,这才举手道:“安静,安静!”环视众人一眼,道:“演习的期限是三天,也就是说,倘若三天之内地字军打不下马驹,我们也打不下黄村,就要算两者皆负。诸位觉得地字军会呆呆地守在家里,等我们去打吗?”
众将官对望一眼,大都摇头。第一营营总玉澊忽然道:“仲岳兄……罗指挥官,标下以为,应当派出一路兵在途中牵制地字军来攻的兵力,另外再分一路兵绕道攻打黄村。”
罗泽南点头道:“嗯,也是个办法。”对骑兵第二营营总舒伦道:“舒营总。请你拨本营四个小分队,分别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哨探,一旦发现地字军影踪,立刻回报。”舒伦应了声是,回头嘱咐营佐去安排了。罗泽南招呼众人来看地图,指着黄村与马驹之间距离马驹三分之一近的一处地方道:“此地有一片小树林,若从黄村前来,穿林而过最近。我军似乎应当在此埋设伏兵。诸位意下如何?”
诸将大都表示赞同,只是他属下第五营的营佐靳春来却道:“大人,标下倒是觉得,地字军未必会取直路而行。”罗泽南微微一怔,点头道:“有理。那就等探明了地字军的动向之后,再做安排。”又把防守的兵力布置好了,才叫众人各回各部,今晚务必小心谨慎,提防奇兵偷营。
天刚擦黑,派出去的斥候便先后赶回,西北东三个方向均无敌情,却在西南方发现了正绕道奔马驹而来的地字军所部。罗泽南细细问那分队长,知道敌人约莫是一千二百到一千六百人的样子,心中估算一番,觉得仲璘大概是只留下了一个营六百人左右的兵力防守,当下令人召集各部将官,准备应对策略。
他把众人叫到一起,要他们看着地图,手指划了一道弧线,道:“我料地字军大概会走这一条路。他们现在的位置是礼贤庄北三里,若要抵达黄村,走这边必须渡河,一时之间船只难募,必定会耽搁时间;走这边又全是山路,马匹行动不便。要是走官道呢,似乎又太显眼了些,不怕被我军发现么?所以照我看,他们大概会选这一条路。”
他说完这几句,抬头看看众人,见没有人表示异议,才接下去道:“既然如此,我军便可分兵在此埋伏,这十里地间有三处可以设置工事,可以拨一个营的兵力分三队层层阻截,就算每一队只能挡他半日,一天半的时间也足够急行军打下黄村的了。”忽然抬起头来,问靳春来道:“派在黄村的密探,有没有送来消息?”原来他深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从演习开始的时候,就挑了几个机灵能干的士兵,叫他们扮作寻常行脚客人,混进了黄村中去。仲璘入驻的时候并没认真肃清奸细,压根便没发觉他做的这等手脚。反观马驹这边,罗泽南进驻的第一天,就把全镇清查了一遍,凡是无亲无故出来作保的,都给集中到镇上最大的一家祠堂,好吃好喝地招呼着,等三天演习结束,再放他们出去。
靳春来见主将问到这事,当下答道:“尚无。”罗泽南轻轻皱眉,自语道:“该不会给发现了罢?”话音刚落,便有一个传令兵跑了进来,附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把一个纸团塞在他的手里。罗泽南打开来一看,禁不住笑道:“真是心想事成,看来这回注定要咱们力拔头筹了。”说着把那纸片交给众人传看,却是一纸地字军在黄村的驻防分布图。
玉澊看着那草图,道:“照这图上来看,仲璘是把南北两条通路,当作要津来把守了。”罗泽南点头道:“正是。他必是觉得我不喜用奇,就定会堂而皇之地从大路打进去。哪有人是这般蠢的?”说着哈哈笑了两声,又道:“既是如此,我们便引一军在北佯攻,等把他的机动游兵全都吸引到镇北,余下的大部从东西同时包抄。”说着便分派任务,谁去拦击地字军,谁去充当诱饵,谁攻东翼,谁攻西翼,想也不想,行云流水一般信手拈来,似乎早就在脑中有一个全盘的计划一般。
诸将各自领命而去,传令三军准备开拔。罗泽南自己坐守马驹镇,叫人取了棋来,自己左手同右手对起了局。
战报流水价地传来,第一道防线被突破,第二道防线被突破,第三道防线正在死守,舒伦率领的先头诱敌部队已经与黄村守军交火,眼看一切都照着罗泽南的预计发展,他不禁有些自得起来:仲璘啊仲璘,你老兄要跟我斗,还差得远些!
低头看看棋盘,一大片白棋已经给黑棋围在中央,只剩下最后的一个气眼,眼看就要被一口吃掉了。罗泽南微微一笑,拈起一枚黑子,正要落下,忽听传令兵慌慌张张地一面叫,一面跑了进来,禁不住皱眉道:“慌张什么?慢慢说!”那传令兵喘了几口气,才道:“大人,不好了,东西两翼主攻部队同时中埋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