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肃顺所拟的丧仪之中,那当孝子扶柩的,竟是刚刚过继入宗的载垣,而不是咸丰皇帝亲生的载淳!甚至于在大祥的仪注之中,竟然还以年幼的名义,将载淳给完全摒弃在外!若照普通的道理,载垣既然承继了咸丰的宗嗣,给他当个孝子是理所应当。但载淳怎么说也是先帝亲生,又岂能连披麻戴孝的资格都无?连旁听的绵愉,也觉得这是太过分了。更叫人生气的是,肃顺这份折子,先前竟然全没给他与老六过目,大家同列恭办丧仪大臣,他如何就敢这等擅专!
肃顺毫不惊慌,堂而皇之地叩了个头,大声道:“奴才所拟,都是照老例的,都有档可查。”
“有档可查?”懿贵太妃冷笑一声,道:“那么你弑君废立,也是有档可查么?”
她这一句话刚刚出口,肃顺就如装了弹簧一般,霍地从地下弹了起来,抗声喝道:“奴才冤枉!”两手箕张,虎视眈眈地望定了那拉氏与皇太后。
不比他慢多少,袁潜也跳起身来,抢到炕边,顺手在褥子底下一摸,拽出一柄刀来,一声不吭地刷刷刷一连三刀劈了过去。
臣下进宫,向例不准带寸铁,肃顺胆子再怎么大,也不至于公然冒天下之大不韪,眼见得恭王明晃晃的凶器砍来,只得左一下右一下地躲避。他虽然身体比袁潜强壮许多,但是空手究竟打不过拿刀的,何况恭王既然能从皇太后的炕底下摸出刀来,谅必正是皇太后的授意,要除却了自己,这么一想,心里先就馁了,一时躲避不及,左臂右腿各自中了一刀,身子一歪,倒在地下动弹不得。
袁潜一步踏上,掇一把椅子牢牢将他卡在地下,冷笑道:“这是天要你死!”肃顺咧开了嘴,露出一口白牙,狺狺咆哮,怒吼道:“贼婆娘,我奉先帝遗诏,辅佐新君,谁敢杀我!”
皇太后为人懦弱,虽然是早就与懿贵太妃和恭亲王商量好了诛除肃顺的,可是乍一见到这种情形,仍然禁不住浑身发抖,张开了口,连一个字也说不出。
懿贵太妃心里打了一个寒颤,强作镇定地道:“遗诏是假,人所共知!”
袁潜提刀架在他颈中,顺手自怀中摸出一张纸来,掷在他面前,厉声道:“你想活命,便乖乖地揿个手印,画上了押!”
肃顺偏过头,定睛看那纸上的文字,忽地笑道:“好,好!老六,不简单!看来你是早有准备,连肃某的甘结供状都写好了!只不知道今日你写肃某的供状,他日又有谁来写你的供状!”说着瞪了那拉氏一眼。
袁潜微微一笑,坦然道:“岂敢,岂敢。奕訢的供词,那还得百八十年之后呢,便不劳六哥你费心了。”
忽然想起什么似地,一拍脑门,道:“哎呀,我倒忘了告诉六哥。”弯下腰来,嘲弄似地望着肃顺道:“京旗三十六营各官,眼下恐怕正在载铨的家里饮茶叙话呢,就是你不画这个押,有了他们,我照样也能叫你万劫不复。”
肃顺两眼发红,暴喝道:“载铨这老小子是你的人?”
袁潜摇了摇头,道:“非也。只不过昨天晚上有一个人去找他,对他说了几句话,他便幡然悔悟,不肯继续助纣为虐了。”肃顺反笑了起来,一面大笑,一面摇头道:“胡说八道!载铨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拉过去的?”袁潜啧啧两声,摇头叹道:“载铨哪里都好,坏就坏在门生太多。所谓定门四配、十哲、七十二贤,不知六哥认识几人?奕訢可是识得其中不少的。”肃顺瞪大了眼睛,才知载铨门下早有人与恭王私相交通,难怪他能看破自己的底细!
懿贵太妃不满道:“恭亲王,你还与他废话什么?快些叫他签字画押。”袁潜应了一声是,反过刀背拍拍肃顺脸颊,道:“画不画?”肃顺自分必无幸理,早就横下了一条心,昂首道:“画也是个死,不画也是死。肃顺今日,有死而已。”冷冷道:“望你日后趋奉着她,总是吃之不尽!”他这话是对袁潜所说,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懿贵太妃。想来他也从没有料到,这个自己一向不放在眼中的女人,竟然会有这等作为。
皇太后见肃顺已经束手就擒,便要唤侍卫进来将他看押。忽听他道:“奴才自知罪孽深重,不得不死。但是太后、太妃难道不想知道皇上是如何宾天的么?”
这话一出,两宫都是霍然动容,皇太后掩面痛哭,懿贵太妃却皱着眉头道:“快说!”
肃顺一笑,道:“这话儿,老六要比肃顺清楚得多。”一句话落音,口中忽然鲜血狂喷,吐出半截舌头来,喉中格格响了一阵,身子僵直,手足抽搐不已,片刻便断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