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肃顺在内,所有人的所有计划,都完全没有付诸实践的机会。因为就在次日,圆明园中就发生了一件天塌地崩的大事,把所有人都给打了一个猝不及防。
这一天大清早,皇帝的贴身总管太监韩来玉,照往常一样按时来到天地一家春寝宫外面,预备侍候皇帝起身。平常只要皇帝醒来,就会咳嗽一声,外面候着的太监听见了,便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去,替他穿衣梳洗。可是今天早晨却有些奇怪,韩来玉左等右等,直等到日头爬过了大桑树的树梢,眼看午时过去,太阳就要偏西了,寝宫里面仍是没有半点的动静。不知道皇帝是不是还在睡,也不敢贸然进去搅扰圣驾,韩来玉只得硬挺着站在门外,等了又等,直站得两腿都开始打哆嗦了。
他心想这么着总不是办法,一转**间,便想去请圆明园总管大臣文丰来作主。刚刚拐过殿角,迎面遇上肃顺带着几个护军营的兵丁经过,一眼瞧见韩来玉,当下走过来问道:“你不伺候皇上,在这里乱走作甚?韩来玉见是肃中堂问,连忙老实答道:“回肃大人的话,皇上还没起身呢。”肃顺有些奇怪,反问道:“还没起?”韩来玉答道:“是,一直没叫起,奴才也不敢进去。这不是正要去请文大人来呢。”说着可怜巴巴地望了肃顺一眼,那意思最好肃顺能替他进去瞧瞧皇上究竟是怎么了。
肃顺皱皱眉头,问道:“皇上昨夜丢了谁的牌子?”韩来玉答道:“是吕娘娘。”园子里的“四春”虽然备受宠爱,可是就后宫规制来说,却是压根没有名号的,吕容珠尽管御口赐名“陀罗春”,品秩比起一个小贵人来倒还要不如,太监们口头称呼,也只叫做娘娘而已。
几人一同走到寝宫门前,肃顺抬头望望天色,又侧耳伏在窗棂上听了半晌,转头对韩来玉道:“皇上怕是还在睡,你叫个手脚轻快的奴才,悄悄推门进去瞧瞧,不可把皇上给吵醒了。”
韩来玉得了肃顺的命令,便似有了撑腰的,点手唤过一个小监来,吩咐他轻轻进去,看看皇上是否安然无恙。那小监领命,叫过一个同伴,两人合力推开了寝宫房门,跟着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众人在屋外只站得片刻,便听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跟着噗通一声,似乎什么东西跌在地下。
肃顺心知出了事,一把推开韩来玉,抢步跃上阶去。闪身进了房门,一眼便瞧见方才那小监倒在地下,已经昏死过去,两腿之间的地面湿了好大一片。他强压住心跳,一面疾步绕过屏风,一面举目向龙床上瞧去,这一瞧几乎也吓得心惊胆裂:只见皇帝斜躺在榻上,脑袋跟一条手臂一同从帐子底下伸了出来,耷拉在床沿之上,两只眼睛张得大大地,似乎正在瞪着自己。可是那眼珠里分明透着一股死白的混浊,一望便知,那压根不是活人的眼睛。
饶是肃顺自负权谋多变,这一下也不禁吓得呆住了,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一时间什么也想不起来,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喝道:“传御医!”转头一瞧,韩来玉等人竟已经齐刷刷地跪在了地下,不由得怒道:“叫你传御医,没听见么?”韩来玉大哭道:“肃……肃大人,皇主子已经……已经硬了!”
肃顺耳中轰地一声,不敢置信地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在皇帝的手臂上轻轻按了一下,触手果然是又冷又硬,显见已经死了多时了。他心中一片混乱,喃喃道:“这……这怎么会?怎么会?”昨天还是好好地听戏的皇帝,今天便在床上一命呜呼,这话说给谁听,谁也不会相信,可是事实确凿,皇上的尸首实实在在地摆在面前,却又叫他不得不信。
韩来玉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拿袖子抹着眼泪。国有大丧,好比“天崩地坼”,所以举哀不用顾忌,那哭的样子,讲究是如丧考妣,或者跳脚、或者瘫在地上不起来,双眼闭着,好久都透不过气来,然后鼓足了劲,把哭声喷薄而出!越是惊天动地,越显出忠爱至性。韩来玉这么一哭,其余的奴才们也都跟着大哭起来。
肃顺心烦意乱地喝道:“闭嘴!”这一声暴喝,一下子把韩来玉等人的哭声堵了回去,也让肃顺自己的头脑清醒起来。他瞧瞧四周,地下跪着的都是一些太监、宫女,再就是自己手下的护军营官兵,除此而外,并没有半个大臣官员。心下转了一转,吩咐随行的护军校,将寝宫团团护住,另外再多调些护军营的人来守卫,只准进,不准出,尤其要看好了这些在场的太监,不许乱哭乱叫,更加不得走脱一个。自己却拔步飞奔,跑去找到王闿运,劈头便道:“皇上驾崩了!”
王闿运先是给他这么一句话弄得有些迷糊,待到明白过来,不禁面容失色,惊道:“皇……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