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出城,便抛下了手中的兵器――其实这些兵器对他们而言早就是过于沉重的负担了――跪下来举手投降了。
胜保大喜,料定这不是匪酋的诱敌之计,当下一面令人收押降俘,一面与僧格林沁各自点起本部精锐,杀入城去。
李开芳尚在睡梦之中,闻听属下报说有人开了城反水出去,慌慌张张地翻身起床,还没来得及穿好衣服,胜保已经杀进城来。他手下这一群饿兵,如何与养精蓄锐许久的清兵相抗?混战一阵,李开芳不知被谁一刀连头带肩劈去了大半,死在乱军之中。
两军短兵相接,巷战了大半日,清兵仗着人多势众,又是吃饱了饭的,虽然死伤惨重,终于也将全城占领,林凤祥却无下落。僧格林沁带着蒙古兵丁,四处搜寻,终于在一个地窖之中把他给找了出来。
僧格林沁亲自下去审视,但见这个叫自己头痛了许久的匪酋生得身材瘦小、面目黧黑,一副獐头鼠目的样子,一对眼睛却是不住乱转,显得十分奸猾,不由得暗叹人不可貌相。
再看看他的头顶,竟然光秃秃地没了前半边,青黢黢地一片,显是才薙去不久的。转头一瞧,这才发现旁边还捆着两个女子,地下丢着一只酒壶,心下立刻恍然:这是林凤祥剃光了头发准备混出去逃走,临行之前与宠爱的美人再饮一杯诀别之酒,没想到酒没喝完,小命却眼看不保了。
僧格林沁微微冷笑,这种鼠辈一向是他所瞧不起的,男子汉大丈夫,输了就堂堂正正地赴死,死也算死得好看。象这般匿名逃走,没的污没了先人祖宗。
挥挥手,叫把他带下去好生看押,准备解到京师,给皇上处置。
一通忙乱过后,才觉得十分疲倦,恍然觉察,直隶似乎已经肃清,是不是应当给皇上报捷了?
忽然只听胜保在地窖上口叫道:“僧王可在下面否?”
僧格林沁闻他呼唤,当即应了一声,带着从人走了上去,拱手道:“今日之捷,多赖胜中堂鼎力相助。”
胜保微微蹙眉,心下有些不悦:听他这口气,仿佛大胜奏捷的是他,自己只不过从中帮了把手而已。若不是自己率兵在静海将匪兵围困百日,怎能有今日之胜?那时候僧格林沁又在何处?这话原本该是自己对他说,却被他抢先说了出来,叫胜保心里好生恼火。
忍不住抢白道:“哪里哪里,都是胜保部下将士效死用命,跟旁人没有半点干系。”
他将旁人两字咬得分外地重,僧格林沁一听之下,脸色立刻青了。他是个直来直去的粗人,方才那话并无意抹煞胜保的功绩,只不过顺口说走了嘴而已。没想到胜保却这般睚眦必报,既然如此,他僧格林沁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随侍在侧的儿子伯彦那谟祜要比他老爹持重得多,连忙暗地里轻轻碰了父亲手肘一下,提醒他冷静一些,莫要失了方寸。僧格林沁干咳一声,抄手道:“不论如何,请胜中堂与小王联本上奏皇上报捷,一面派兵四处扫平残匪。”
胜保乐得有个台阶好下,当下点了点头,唤过帮办军务的英翰来,嘱咐他代自己写一份奏折,紧跟着就与德勒克色楞、达洪阿等人商议如何肃清直隶去了。
僧格林沁眼见他完全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直是气得一张古铜色的老脸有些赤红,用力扯了一把胡须,转对伯彦那谟祜怒道:“你还要我给他留面子,当日肃中堂遣人来秘密与我商议,要陷害胜保一番,我以大义责之,把他赶了回去,没想到如今胜保非但不领我情,反转头来还要如此这般地挤兑我,叫我这脸面朝哪里搁?你身为男人,如此软弱可欺,怪道自小弓马骑射一样也不行,连你妹子都比不过!”
伯彦那谟祜吓得垂头听训,不敢动弹。打仗本来非他所好,若能选择,他宁可去读书考进士。可是父亲自来信奉武勇传家的规条,怎么可能如他所愿?单看他的妹妹塔娜其其格,一介女流之辈都自小给父亲教得一身马上步下的好武艺,就知道伯彦身为男子,能不能从战场上逃开去了。
僧格林沁教训了儿子几句,也就去办正经事。这一次虽然两匪酋一毙一擒,可是自己的部队伤亡也惨重得很,须得好好抚恤一番。这些蒙古兵与胜保所带的脓包旗兵不同,可都是僧格林沁一手拣选训练出来的精锐之师,一个个本来都想跟随自己搏一番功业,可如今却葬身在这小小的大城县中,如何能不叫人感慨万千!
忙乱一番之后,奏折终于经两人一同署名发出,兼程送往京师。
〔按,此节所写太平军酋之拥美饮酒等诸般情状,皆非我所臆造,勿谓我有意丑化农民“起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