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得到曾国藩奏闻,以炮位尚未解到为由请求推迟出征日期的皇帝,终于陷入了不可遏止的震怒之中。
他重重地将那本奏折摔在地下,又狠狠踏上一脚,心里边满是对这个汉人的憎恨与恼怒。竟然敢连续三次顶撞他的圣旨,还把不把他这个九五之尊放在眼里了!一时间咸丰真的开始后悔,不该一味纵容曾国藩,让他得以变得如此嚣张。侍候的太监全都吓得远远躲了开去,生怕一不留神,就成了皇上的出气筒。
发了一阵脾气,皇帝稍稍平静下来,叫太监拾起刚才被他丢在地下的奏折,拂去上面的微尘,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曾国藩还是不能不用啊!现在湘鄂赣无不告急,除了曾国藩的水陆两军,哪里还有可以调动的力量?
他丢下这本令人烦心的折子,顺手又取过另外一本奏折。看着看着,皇帝的脸色越来越是古怪,终于,他把奏折一丢,下令传军机大臣进见。
皇帝召见,军机们自然都放下了手头的事情,匆匆赶进宫来覆旨。六个人照顺序一字儿排开,先后叩过了头,皇帝便把那折子传给他们遍览,问道:“这上面的拟批,是哪个拟的?”
这折子上既有拟批,自然是走过一趟军机的了。袁潜瞄了两眼,便想起来个中内容:原来这是一本弹劾上海道吴健彰养夷通匪的折子,上折子的是光禄寺少卿程恭寿。
那吴健彰原本是一个广州十三行里的买办,发了一笔财之后,就跑到上海,捐了一个江南候补道,道光二十八年出了一桩“青浦教案”,这吴健彰因为深谙洋情,查办有功,被朝廷认定是通夷之才,以后大加任用,加上他钻营有术,不久便谋得实授苏松太兵备道,记名按察使兼江海关监督的肥职。一时间吴健彰驰骋十里洋场,连洋人都称他为“爽官”。
今年上海小刀会刘丽川作乱,吴健彰为了筹措饷银,向外国洋行赊账雇募船炮,当时本是得到朝廷允准了的,可是过不多久,便被人狠狠参奏一本,说他已经死去的弟弟吴建文,生前本是刘丽川手下一员得力干将,吴健彰更曾经被刘丽川的匪兵俘虏后又放还,其中必定有什么猫腻。他在澳门、广州等处招募船只组建水师营,颇借了夷人之力,保不齐又许给了他们什么好处。朝廷半信半疑,只是批复叫地方上彻查而已。一时间京里的都老爷、翰林们舆论纷纷,都是不利于吴健彰的。
矛盾发展到白热化,这位光禄寺少卿程恭寿终于纠结起一帮同乡同年的京官来,联名上了一本折子,要求皇帝立刻将吴健彰撤职查办,并且要细细搜寻他原籍家中有无海船夹带回去的银两,好找到他贪污的证据。
这折子当中,除了指责吴健彰与刘丽川有同乡之谊,其弟又曾经是刘部下的小头目之外,更翻出旧账来,言之凿凿地声称吴健彰在上海道任上勾结洋人,收了不少好处,不但任凭洋人扩大租界的边界,更将租界扩大到了沿海其他地方。吴健彰被刘丽川俘虏那次,是借着美国公使马沙利的名义获救,既然吴健彰与小刀会贼匪之间的关系不清不楚,洋人又与吴健彰勾勾搭搭,那岂不是会匪与洋人之间,也可以扯得上许多瓜葛?
这一本看似头头是道的奏折一上,立刻吓坏了军机一班大臣,朝廷当前最怕的莫过于洋人,其次便是发匪。这两样东西纠合起来,那就如同洪水猛兽一般,让他们感到深深的恐惧与威胁。
吴健彰犯了这两样最大的忌讳,自然不会有人想要去保住他的性命顶戴。除了袁潜之外,其余几个人都是众口一词,十分坚决地要求立刻将吴健彰解送来京按问,另外派人去署理上海道的职务。
袁潜冷眼旁观,无可无不可地与这天的另外一位值日军机瑞麟一同在折子后面的奏片上拟了批,放下笔来,却道:“眼下苏沪匪情闹得厉害,洋人究竟是否与涉,暂且还不好说。万一怪错了他们,到时候纷争起来,咱们可担不起这个干系。”
瑞麟一怔,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夷务难办,这是朝廷上下无不知晓的,大小官员没一个不是敬而远之,现下要他们去拟这开罪洋人的批,着实有些为难了他。
当下问道:“请问王爷的意思,该如何办理?”
袁潜一笑,道:“这个简单,咱们拟个双请送上去就是了。”所谓双请,就是军机们遇到难以决断的事情,要商讨出两种办法写在奏片之上,请皇帝定夺,说起来也算是军机大臣一种卸责的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