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执事太监忽然来报,说恭亲王在外候见。皇帝这才想起,自己散朝之后是把他留了下来的,给胜保这件事一搅和,居然把他晾在门外一个多时辰了。
急忙叫传进来,还没等他跪下,便挥手叫他免跪,递过僧格林沁与胜保两人的奏折让他看看。袁潜读罢,道:“未审圣意如何?”
咸丰叹口气,道:“还能如何?自然是发一道上谕,叫两人勿以私怨耿耿为**,齐心会剿而已。”
袁潜跪了下来,道:“奴才不揣冒昧,愿亲奉圣旨,往说二人和好。”
咸丰一怔,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奕訢想出京?他背着手转过身去,耳中又响起六弟那清朗诚恳的声音:“四哥!”听到这声呼唤,一瞬间咸丰似乎感觉回到了十年前,自己又是那个奕詝,是奕訢的四哥,奕訢又是那个早晨赖床起不来,闭着眼睛大喊“四哥等等我”的老六了。
他定定心神,听老六继续说下去:“四哥,皇考成皇帝龙驭已经将近四年,你我兄弟手足之间,还有什么不能揭过去的啊!阿玛在天有灵,若知道奕訢至今不能为大清社稷效犬马之劳,恐怕也要责怪奕訢的啊!四哥,四哥!”
说到后来,已经语带哭声,跪下地下不住叩头。咸丰心里一酸,俯身搀起六弟,望着他近来清瘦了许多的面孔,心里忍不住想:难道自己真的对他太过分了么?说到底,他们也是兄弟啊!
袁潜静静地等候着他的回答。他不知道这一番戏码能不能博得皇帝的同情与信任,又或者演得太过,适得其反,也未可知。但是自己不能不试一试,京城这个地方耳目太多,掣肘太多,不是能够发展起来的所在。
咸丰握着他的手唏嘘了一阵子,最终还是叫他先行退下,说要再考虑考虑。袁潜不敢把他逼得太紧,当即请皇帝允准自己去向太妃问安。咸丰却叫他不必去了,直接出宫即可。
袁潜心里跳了一下,瞧瞧他的神色,似乎并没什么异常,也不敢再提,只好唯唯告退。
听着老六的脚步声消失在上书房外,咸丰不由得叹了口气。现在他的心里犹如一团乱麻,怎么解也解不开。思绪烦乱的他忽然想见一见兰儿,于是他吩咐,摆驾储秀宫。
懿嫔正在床上安胎,一面吃着蜜饯果子,一面与床边陪伴的宫女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忽然听得太监喝道,皇上驾到,连忙要宫女搀扶着自己,费力地挪下床来,正要跪迎圣驾,皇帝却已经自己走了进来,赶着免了她跪,更亲手扶她在床头躺下,抚着她的小腹道:“太医来瞧过没有,胎气可好?”
兰儿嫣然一笑,道:“昨儿晌午皇上才亲口吩咐太医来给臣妾把脉的,好得很。”咸丰一笑,点头道:“这就好,这就好。”叹了口气,道:“真盼着你给朕生一个龙子,让朕好好地高兴高兴。”
懿嫔也是一笑,讨好地道:“皇上福泽齐天,列祖列宗必能保佑早得贵子。”咸丰笑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又说几句闲话,兰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叫宫女取过自己方才在吃的蜜饯,请皇帝也尝几颗。咸丰正在高兴头上,随手取了一粒放在嘴里,只觉一股酸甜的味道融化开来,赞道:“好吃。”又拈起一颗,细细瞧着,道:“御膳房居然还有人能做这东西,要好好赏他。”
兰儿笑道:“什么御膳房,这是德福晋听说臣妾食欲不佳,亲手做给臣妾开胃的。”咸丰皱皱眉头,“哦”了一声,将手中的蜜饯丢回碟子,站了起来。
兰儿见皇帝神色不对,很是知趣地道:“臣妾怀着孩子,不能到处走动,宫里的妃嫔们又嫉妒臣妾得宠,瞧臣妾百般不是。臣妾闷得可怜,若不是德福晋时时来看望,陪臣妾谈天,真要闷出病来了。”
皇帝心下恻然,也不忍再怪罪她,何况德卿入宫本来是自己下的谕旨,虽然本意是在牵制老六,可表面上来说她还是宫里的客人,总不好因为跟懿嫔过从密切了些就降罪。
这一夜皇帝宿在储秀宫,枕席之间,便将老六自请传旨的事情说了出来。末了叹道:“非是朕不**手足之情,只是前车之鉴太多,实在不能不防啊!”
懿嫔抿嘴道:“臣妾觉得六王爷倒不像那种人。皇上,您若实在不放心,何不叫一个心腹的奴才与他同去?”
咸丰一愣,是啊,这个主意自己怎么没想到?忍不住赞道:“兰儿,你真是聪明!”
次日,他便下了一道密谕,内容无非是调和僧格林沁与胜保之间的矛盾,却叫奕訢为传旨大臣。至于率兵护送的人选,更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人是个宗室,现职的正黄旗副都统、护军统领、銮仪使,名字叫做肃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