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地面塔台联系了没有?”王澍用最大的声音喊叫道,那声音似乎要把整个机舱顶掀开。“长春塔台联系不上!四平塔台联系不上!沈阳塔台信号非常嘈杂,难以联系!北京塔台正在联系中!”机长的声音浸透着恐惧,“已经向我军军用飞机的联系波段发出了紧急求救信号,但没有任何反应!”
机舱内死一般的沉寂。窗外已经看不到夜航灯了,这意味着我们已经远离了那些不明飞机,但它们究竟是什么?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够回答我们。天空还是那样澄清,可以看到地面交通线隐约的灯火,我看了看手表——凌晨4点35分,应该已经飞到吉林上空了吧?王澍沉默着坐在那里,像一尊青铜雕像,连表情都凝固住了。“北京塔台也联系不上,信号太嘈杂了,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机长的声音又增添了几分恐慌。是无线电设备出了问题吗?这架专机的无线电怎么会这么容易出问题?我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全身,我充分意识的到无线电失灵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无法确认航线,无法取得援助,甚至无法降落。
“那些飞机还没有回答我们吗?你现在接收到他们的信号没有?”王澍问道。“接收到了一些信号,但肯定不是回答我们的。信号质量很差,而且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机长的语气稍稍有点平静,“另外有一个好消息,从雷达上看来,那些飞机大部分都离开了我们的航线,只剩下不到20架留在我们的航线上,可能不久也要离开了。”
“竟然向我们开火,这些飞机的来路肯定……”王澍还没说完,我不得不用惊叫打断了他的话,因为窗外出现的景象实在令我惊骇欲绝:“将军!看窗外!”
窗外发生的是真实的事情吗?还是暗夜一个虚幻的梦?我看到一个接一个的火球从地面上升起,照亮了黑暗的大地,也覆盖了交通线上的灯光。我们机翼下方不远处就是一片灯火通明的工业区,借着隐约的晨曦,可以看出似乎是一座煤矿,然而现在这座煤矿也已经吞没在火焰中了。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视觉冲击,一片一片白色的灯火被密集的橙黄色火焰取代,接着散发出大片的黑烟,将残存的白色灯火和橙色火焰一起遮住;短短几秒钟之内,机翼下方已经是浓烟滚滚,只能偶尔看到新爆发出的火球的强光了……
一座煤矿就这样在火焰中消失了。虽然什么也看不清楚,只看到烟花爆竹一般的光彩景象,但我可以想象在那里发生的事情:倒塌的建筑物,被掩埋的井口,矿工们烧焦的尸体,女人和孩子恐惧的尖叫声,透彻骨髓的绝望……无数生命就这样被火焰吞噬了,天知道火焰还要持续多久。或许会持续到早晨,或许会持续好几天,直到把一切建筑物完全烧毁,把一切人都烧成灰烬为止。
所有的人都在屏息凝神。这一刻,似乎全世界都在屏息凝神。良久,王澍将军用颤抖的声调打破了沉默:“500磅汽油燃烧弹。这种燃烧弹最适合用来对付厂矿、仓库和其他工业设施。”
遥远的前方有更剧烈的光焰腾起。飞机飞的更低了,大概只有不到3000米,甚至能够听到隐约的爆炸声。“1000磅炸弹。或许是1500磅的。”王澍凝视着窗外,他的声音好象梦呓一般,“我们应该正在四平上空……四平是辽宁和吉林交界处的交通要道和重工业基地。刚才我们遭遇的应该是轰炸机群,向我们射击的是护航战斗机。”
飞机拐了一个小弯,绕过了前方大片的灯火,那大概就是四平市区了。可以想象那里现在发生的景象。即使看不到,也可以感到外面的天色变亮了一些,炸弹就是最大功率的探照灯。副驾驶员到现在才艰难地站起身来,用一句话诠释了我们看到的这一幕奇景:“俄国人是群背信弃义的狗杂种!”
机舱的喇叭再次传出了机长焦急的声音:“四平遭到了轰炸。四平的导航台已经完全没有信号了,恐怕沈阳和长春的情况好不了多少。正在努力和哈尔滨、北京联系!请问将军,是继续向哈尔滨飞行,还是转向飞回北京?”
“向哈尔滨飞行。”王澍的答话异常简洁,仿佛窗外发生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一样,“我早就在等待这一刻了,只是,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早。”
我抬头凝视着他,突然感到无法制止热泪盈眶而出。我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我只能想到一个非常简单、非常幼稚的问题,这个问题是我用哽咽的语气问出来的:
“将军,这是全面战争吗?”
王澍将军没有看我,也没有看窗外。他用平静的语气答道:
“这是共和国的战争,也是全人类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