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这理由许文强尚能接受,既然接受,他便收了。比这更贵的东西他不是没收过,他本就是占帅雇来管顾香格里拉的女人们的,照顾女人是他的工作之一,他得照顾每一个女人。
男人下班的第一口菸,和事后菸的滋味其实差不多。巷子里仍有些残余的歌声,许文强一边漫步,一边吞云吐雾,他低头着地面上被拉长的影子,倒是难得惬意。走着走着,忽然间似听到一声闷哼,很轻、很短,像错觉似的,许文强下意识抬头想确认,以为自己幻听了,可这一抬头,就心悸了…….
还燃着的菸落了地,摔出几颗火星。许文强那一刻再没多余的思考能力,往前走,不,是跑!他跑了过去,不会认错的,是制服妹。她赤着一双脚站在柏油路面,身上套着件浅蓝的长睡衣,他能想像出那原本该是一件如何乾净的睡衣,上头布满白色碎花样,看着真舒服…….可那件睡衣偏偏不是那个样子。它很髒,布料上有一块又一块形状大小不一的污渍,像个调色盘,有看着像酱油的咖啡色;有看着像某种饮料的淡红色……..整个人看着像是掉进垃圾堆里又刚爬出来的一样。不过那些都不是许文强关注的重点。让他死盯着不放的是她的脸和她的脚。
她的脚指与脚板均沾着点点的血迹;半边脸颊旁的髮丝也像被什幺液体沾湿一般的纠结在一块,苍白的路灯下,乌黑的髮丝泛着令人心慌的光泽,那一双眼瞪地大大的,却像有体无魂,胸口急促地起伏着,麻木的表情却几乎叫人窒息,甚至都不敢在她面前大口喘气……许文强缓缓在她面前蹲下,一时间吐不出只字片语,他伸出双手,却在即将碰到她的时候生生停了下来。二十九年了,许文强的心从未如此刻一般的温柔过。温柔的一蹋糊涂、血肉模糊。疼啊!他彷彿对她身上的那些疼,感同身受着。这个距离让他终于看清楚了,她的脚上,扎着好几块细小的玻璃渣子。啧─────那得多疼啊?要是眼前有块镜子,许文强便不难发现自己的眼眶渐渐被一片火红佔据,那种感觉说不清的愤怒或是讶然,再次见面并无预期的惊喜,却让他对她难以控制的心生痛惜─────这种伤痕累累的样子,让许文强想起离家之前的日子,还有他奶奶。
……许文强轻声地对她说:「我揹妳好不好。」
她像是慢慢地回过神来,看着蹲在面前的许文强,这还是第一次,他没在她眼里看见对自己的紧张与防备。也许她只是暂时忘记了而已,因为此刻她的身体里有其他更强烈的东西迷惑着她,让她忽略了许文强身上那些看起来的『坏』,谁让这一分钟里,她只有一个人呢!谁让她在这也许是人生当中最糟糕的一分钟里,偏偏又撞上了许文强呢!真是注定的──────!啊,她想大叫、想吶喊、想歇斯底里地哭泣,可这些想,最后都化为一阵阵沉默的颤抖,她不停地颤抖着,只见许文强转过身去,背对着她,静静地蹲着,像座山,像个幽幽的树洞,也不催促她,也不说话。
…….以前她已知道他高。可这还是第一次发现,他连背脊都宽阔。她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整个人都接近意识不清了,眼前的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根浮木,她独自沉在汪汪大洋里,再冷她都能忍,她不是没忍过;她怕的只是往下沉,沉得太深,她浮不起来,那就真成尸体了。她只能抓住这跟木头───────
许文强等着。反正他不是没等过,他觉得自己都等出了贱性来。……肩膀上搭上了一双手,那双手抖个不停,许文强绷着脸颊,动作轻得不能再轻,彷彿揹的是件已出现裂痕的易碎品,脚步大一点,都怕它直接在自己的背上碎得不成人形…….
她也问他去哪,好像就这样把自己全然地交给了他。那颗头就靠在许文强的颈窝边,连呼吸都不大感觉得到。但他不担心。他依然能感受到她生命的徵兆,她的胸口就贴在他在背上,毫无缝隙地贴合,它的频率、它的起伏,它好像就这样长在了许文强的身上,那一晚,他们的痛感与呼吸彷彿都是连在一起的。
......路灯一枝枝地往前蔓延,无边的夜色像满怀的心事,谁都不知路的那头,结局会是什幺样,凌晨三点多,许文强揹着她走,依然不知道她的姓名,却有一度希望着,这条路,是走不到尽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