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步子走回裕慈宫,宫人个个肃然。替我暖手拂雪,又请我去偏殿更衣,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我自觉失态心里闷得一把乱草,那边遥遥踱出一人,只见白衣上绚烂金龙,隔远了笑道:“孤帆这是什幺雅兴?顶风赏雪?”
我料不到他竟在此,愣神时周围的人都跪了下去。我一言不发跟着跪下,他罢了罢手。
“免礼。看你这身雪堆的,快去换身暖和衣裳。眼瞧着就是年关,你若好的来病了去,明日早朝上可不要朕听道绝帆报怨?”
我闷得连敷衍话也没一句,他倒无视我大不敬,转头又吩咐宫人:“去,取朕的鲛绡靴子来,为道三公子换上。”
我这才随了宫人去更衣。衣服是家里备好带过来给我赴晚宴的,堇紫银丝绿麒麟,比见面穿的那身郑重许多。头发被雪打湿了,一时半会儿擦不干,束上顶冠脑袋都沉,看上去反倒比平时松松垮垮的样子精神。脚下套一双簇新的金边流云蒙纱靴,浸水不濡,正是尽渊的鲛绡靴子。
南海鲛绡,取海中鲛人的发丝所织,薄如蝉翼,水火不入。这种稀罕的织物有价无市,寻常能见到小方绢帕已是奢侈。
太皇太后当年册封大宝时所穿的礼服就用鲛绡织就,据说为了得到那匹织布,北部湾的海水都染成了红色。太皇太后认为此物得来太过煞厉,将之典藏不再示人。也只有尽渊,天上下血雨都不值他一哂,无所不用之极,把这样贵重的东西做靴给人穿在脚上。
也亏我跟他身量差不了多少,他倒不怕给我小鞋穿。
打理妥当出去,道悠思也已经回来。换了一身绛红百鸟朝凤银鼠滚边的锦袄,头戴九凤衔珠金步摇,眉眼色泽配合添浓,端庄之中更显妩媚。一眼瞧见我脚下的靴子,对尽渊笑道:“皇上周到,赐了舍弟这等宝物。”
尽渊态度大方:“孤帆从前就爱在雨里走几步。逸趣无妨,只是脚下湿了容易受寒。这东西对孤帆的脾气。”
我赔笑,衣摆一甩跪下去,三拜九叩,嘴上一字不说。
尽渊高高在上,眼睛里瞧着我把大礼行完了,才又笑道:“这里不是殿外人前,孤帆不用如此拘礼。赐坐。”
我平了好一刻才抬头,收敛肃穆,道:“谢圣上隆恩。”
他提起唇角:“怎幺人一进宫变那幺拘谨?朕听说你在明渊跟前,还跟从前一样。”
跟他一样,跟你能一样幺?我把埋汰话吃下肚子。
我打了明渊的事,瞒谁也不可能瞒过皇帝耳目。只怕不但知道,连个中巨细他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我进宫是皇后宣召,远影可以不知,皇帝怎幺可能不知道?哪怕远影现在红透半边天,尊卑秩序摆在那儿,裕慈宫附近岂是他一个“近侍”可以随便接近的?
那幺巧我跟皇后会面就有人打岔,那幺巧皇后刚走我就遇上了远影,那幺巧我遇见远影尽渊就到了裕慈宫。这巧合,巧得也太过!
前因后果串起来,原来今天我入宫是唱戏。
皇帝翻云覆雨手拟出这折《惊梦》桥段,让我离魂游园望梅惊梦,惹我心火灭我思念,一头风雪送我“速走”二字,然后大方站到我面前,赐一双鞋子提醒我别湿脚——他这一招,使得真够老辣!
“孤帆离京五年,为人处事沉稳多了。这次南巡到苏州,他安排得很妥当。若你父亲在世也该欣慰。明渊那死性不改的,真该跟他好好学学。”皇帝对皇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