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懂我意思了。”陶骧说。他眼看着静漪面色灰败下去。也知道自己话会像一把尖刀凌迟她尊严。但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这个时候他半点都不犹豫。
静漪望着陶骧胸口幽幽闪着光扣子，说：“我不想骗你……如果这一次能瞒天过海，我只想……我与过去彻底做了一个了断。”
“你可以对逄敦煌坦白，却不能对我说。”陶骧冷冷地说。
“我对你说，你就会改变主意吗？”静漪问。
陶骧没有立即回答。
静漪说：“你不会。我也不会那么为难你……陷你于不义，是我错。我没有什么可辩解。你因此惩罚我，我也无话可说……不过，牧之，我也有话想问问你——你有没有什么事，是瞒着我？”
陶骧皱了眉。
静漪却不等他回答。
书房门开着，就前方，她迈步出去，脚下轻飘飘。
陶骧回手拉住了她，她简直立即软弱下来了，他手温暖而有力……她刚想要开口，听到他说：“静漪，很多事由不得你我。我也没有多少时间等你。早去早回。”
静漪闭上眼睛。
这确是夜晚，静墓一般夜晚。
她闭上眼睛，眼前却是白云飘过……
她推开他手，再没有说一个字，离开了。
同上一次到达南京时一样，这一次迎接程静漪，仍然是瓢泼般大雨。静漪已经有两日没睡好，飞机起飞她就发晕，直吐了个天昏地暗。昏沉沉地躺座椅上熬过了几起几落，飞机降落时，随她一道出行所有人脸色都和她一样难看了。
她并没有通知任何人要来南京，可是飞机降落时，停机坪一旁跑道上便已经停了几辆黑色轿车。
飞机停稳，透过舷窗，她看到轿车里下来几个人。伞撑开，随后出来那个人，让她愣了一下——她没想到三哥之忱会亲自来接机。
可她没有丝毫兴奋。
秋薇欢欢喜喜地收拾着她东西，跟她身后下飞机，见了站舷梯旁等候程之忱，先高高兴兴地叫了声“三少爷”——三少爷程之忱穿着军装，肩上一颗梅花阴郁天气里仍然散发着耀目光芒，整个人看上去加气势夺人——程之忱对秋薇点点头，看了走下来站自己面前十妹静漪，说：“来，上车吧。”
静漪气色并不好。
程之忱微皱了眉。
静漪乖乖地跟着他上了车，只有她和之忱坐车上。
“母亲还好吗？”静漪一开口，沙哑嗓音难掩疲惫。
程之忱道：“到家之后看就知道了。不用太担心。我看你脸色也不好。”
静漪看着三哥，问道：“父亲呢？父亲家吗？”
“。今天父亲有事情，我们到家他恐怕已经出门了。”之忱看了静漪，以为她有话要说，不想静漪却沉默了。
雨下极大，车子开进院门，大约有一刻钟缓慢行驶，可仍然有点打滑。
静漪头晕厉害，又想要吐了。只是强忍着，抬眼看时，车子已经到了楼前。她没有心思打量这里，就见车一停，车门还没开，一把漂亮油纸伞已经遮了她头顶，她抬头一望，索雁临正微笑着望着她，说：“静漪你可来了，些进去吧。”
她说着已经伸手握住静漪手臂，几乎是搀着她下车来，看了看之忱，对他微微一笑，却也不管他，倒先将静漪拉着进屋子去。
“静漪！”进门递上毛巾来是江慧安。静漪接了毛巾，看她身旁站着九哥之慎。轻声叫了九哥九嫂，转身叫三嫂三哥。
她并没有被淋湿，被他们站一处这样围着看，她顿时觉得自己像是动物园里跑出来猴子。看出她不自，慧安赶紧让人上热茶。
“母亲刚打过针，正睡觉。等会儿她醒了再上去看她吧。”索雁临轻声说。
静漪累很，楼梯仿佛都上不去，听见这话便听从他们安排，坐了下来。
跟着静漪来张妈秋薇和马行健一一见过之忱等人才下去。
雁临给静漪拿了点心，看她穿着水红色衬衫、白色长裙和一对水红色皮鞋，整个人看上去仿佛这阴雨天里唯一亮色，极是夺目，不禁称赞道：“少见小十这么打扮，好看很。”
慧安温柔地笑着点头，把热茶送到静漪手边，说：“喝口热茶。下雨天有点冷。”
静漪却并不觉得冷，反而身上热乎乎。可她根本不想说话。只是望着两位嫂子，她不忍心拂了她们好意，茶是喝了一口，点心没有动。
慧安看了她，若有所思。
静漪避开她目光，问道：“九嫂什么时候过来？收到你信，我担心很。”
“有一个十天了。母亲上次伤风之后一直没有好，这一次又伤风，严重到肺炎。其实倒不是大病，就是自从搬过来，母亲心情总不大好。前些日子便念叨你，我猜她是想你了。说过这次病好了，你不能回来，她便去兰州看你……”慧安轻轻地跟静漪说。
静漪听着，低了头。
她放下茶杯，抽手帕掩脸上。
都被她这样举动弄一时不知所措，还是慧安过来拥了她肩头，低声安慰她。
索雁临看看之忱兄弟，轻声说：“慧安，静漪，去房里休息下吧，我看静漪也是累了。”
静漪摇头，说：“我不累。”
她眼圈儿红了。
雁临和慧安问起她路上情况，还是雁临想起来，说：“啊，险些忘了！之忱，先让人给牧之发封电报……去给雅媚他们打个电`话吧，静漪。到了要打个招呼。”
静漪点头。
雅媚电`话中又惊又喜，直要接她过去。
她犹豫下，便说先陪母亲两天。并没有声张杜氏生病事情。
雅媚说她考虑是、明日再来看望她，叮嘱一番才挂了电`话。
静漪站电`话机旁还未转身，就听下人去开门，原来是三太太和七小姐之鸾到了。她过去和三太太那映红打招呼，叫了声“七姐”。之鸾看见她这回倒是客气，但似乎仍有些尴尬，只她母亲身后点了点头，默默地注视着她。三太太看着静漪顿
时大惊小怪起来，道：“十小姐你气色怎么这么差！哎哟，还别说，你气色这一差，简直和二太太活脱脱一个模子……十小姐别恼，我是吓了一跳。”
静漪身子不爽，听了这话心里也不舒服，不过她很久没见三太太了，看了她还是觉得到底是自己家里人，便说：“哪里会恼。我是我娘亲生女儿，怎么会不像她？三太太您一向可好？”
她说着，请三太太往里。
三太太叹口气，拍着胸口道：“也不过是那个样子罢了，上了年纪，越来越不济了……”
“三姐身子再不济，哪儿还有身子好？”这一把清脆高亢声音，当然是四太太李翠翘。
静漪回头，看了依旧青春美丽四太太，也问候过。
四太太开了三太太玩笑，过来一样仔细打量了静漪，轻声说：“十小姐来一趟真不易。路途这么遥远，看来是折腾不轻。见过太太要紧早些休息去吧。”
她这般软语相慰，静漪微笑点头。
四太太笑道：“十小姐还是那么好性子。”
静漪倒有些受不了她们打量自己，借口要去洗洗手，盥洗室呆了好一会儿，到秋薇担心她来敲门，她才开了门出去。见他们都仍聚客厅里说话，她回身上楼。
杜氏卧室二楼，上去以后，整个二楼东翼都是她居所。引着她上楼丫头说西翼是老爷住，三太太和四太太单独占一栋楼，后面院子里。平时起居她们都各自居所，只有吃饭时候过来。
静漪没心思听这些，上了楼看到程夫人跟前老婆子柳妈出来，便叫了一声“柳妈”。只轻轻一声，不单柳妈，连程夫人身边青黛和豆蔻都从房里跑出来，压低了声音叫道：“十小姐！”
都惊喜不得了。
静漪轻声问：“母亲呢？听说睡着，我进去看看她，保证不吵醒她。”
“进去看看吧。太太这两日可总是念叨。三少奶奶说先瞒着她，怕万一十小姐您行程有变，让她空欢喜可不好。”柳妈忙推开`房门让静漪往里去。
静漪自己走进去，听着外头柳妈她们和秋薇低声说话，一会儿声浪高些，又低下去……她悄悄关了房门，往杜氏床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