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喜

第二十二章 遏云摧风的雷 (八)(1 / 2)

静漪不声不响地坐榻上,面前一张小桌子,棋坪上是留着残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是谁和谁下一局棋,局势并不分明……她不自觉地抓着棋子,拿起来又放下,缓缓地。听到声响抬头,冬哥儿躬身施礼,将茶放她面前,悄悄退下去了。

暖暖茶香飘来,她看着茶碗上描金花样,火红金鱼尾舒展仿佛一团胭脂洇开雪白纸上……他她对面坐下来。

“难道这是和敦煌一起下棋?这布局倒挺像是他。”静漪端起茶碗来。她没说,白子布局像逄敦煌,黑子布局完全是陶骧风格了。缜密,开阔,步步紧逼,当然也步步惊心……她掀起碗盖来,便皱了皱眉,轻声说:“这是又忘了么,我嘱咐过,尤其是夜里,不要给你泡白枫露……”

她话没说完,陶骧一伸手,茶碗从她手中飞了出去妲。

滚烫茶汤带着热气空中散开,白花花一片如雨一般落下来,丝绸地毯洇湿了一片。

静漪拿了手帕,握住指尖,看了陶骧。她手发颤。

陶骧脸上异常平静,仿佛刚刚那一下子不是他挥出来。

而她睁着黑白分明大眼睛,望着他,看上去,亦并不恐惧禾。

陶骧点了点头,说:“好,真不愧是我陶骧太太。有胆色。”

“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发脾气?”静漪攥着手帕,置于裙上手指尖正麻痹。她用力地攥着。

陶骧低声道:“不如你先来和我说,有什么事瞒着我?”

静漪不出声。

陶骧等了一会儿,又问:“嗯?”

静漪转开眼不看他,目光落这盘残局上,轻声说:“没有。”

棋盘哗啦一下被掀翻,棋子纷飞,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有一些劈头盖脸地落她身上,冰凉。

她闭上眼睛,被冰雹砸中了面门一般。

“你还敢说没有!”随着陶骧一声断喝,什么东西带着风声对着她扔了过来。

静漪睁开眼一看,面前杂乱棋子上,落着一张象牙白色卡片。

陶骧看着她纹丝不动,说:“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静漪说:“通行证。”

“通行证……”陶骧几乎要笑出来。他伸手将卡片拿起来,展开放到距离静漪面孔几寸远处,“我要告诉你,这张通行证,是昨天北边哨卡截获。有人拿着这张通行证,冒充普通商人,要从绥远去乌兰巴托。据拷问,他们目地是莫斯科。”

静漪盯着通行证上那个朱砂印。

火红,也真像燃烧火焰。

那是因为拿着这张通行证陶骧,心里怒火让它发颤……她想转开脸,陶骧却捏了她下巴,迫着她继续看。

“本来有了这样通行证,西北五省是畅通无阻。不过可惜,这张是伪造。”陶骧将通行证仍一旁。

静漪只觉得下巴疼厉害,刚想拂开他手,他已经松开了。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几乎冲口而出要问他是怎么发现、这张通行证被截获,也就意味着……她简直不敢想下去。

陶骧说:“还不想说么?你以为你不说,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么?”

“牧之……”静漪涩着声开口,却也说不下去。

陶骧说:“我字,你已经能仿到九分像。三年时间没有白费,你琢磨我,也琢磨透了。你胆子真够大,竟然敢伪造特别通行证。字可以仿,印只能盗。不过你是没想到,恰恰这印,是有问题。”

静漪看了他,忽然间头脑一派空白。

“你也不想想,这么大地盘上,唯有陶骧两个字这么好用,怎么可能一个印用到底?”陶骧竟笑了,“我来告诉你,这印看上去是都一样。不过每换一次,角上缺口都不一样。一事一印,是我老规矩。”

静漪身上血都冷了似,完全动不得。

陶骧看了她,说:“方少康,不,戴孟元,值得你这么做?”

静漪死咬着牙关。

陶骧将这两个名字连一起说,也就是已经知道了……她忽然间有种深深恐惧。

“他值得你为了他,陷我于不义?”陶骧问。

“不,不是……”静漪否认。

“不是吗?他是什么人你清楚。如果不是我先下手处理干净,放走他和同党罪名,我就得背着。你是我太太,逄敦煌是我部下,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静漪。”陶骧说。

“不会,他不会……他答应过我。如果不是他答应了我条件,我是不会这么做。”静漪急促地说。

“你对他倒是信任很。”陶骧讥讽地道。

静漪张了口。

“为了他你可以什么都不顾。从前你可以抛弃父母弟兄,今天你可以不顾夫妻情分。程静漪,”陶骧盯了静漪惨白脸,“为了他你还有什么做不

出来?”

“牧之……”静漪整个人都颤抖,已经完全控制不住。她应该有话可以对陶骧说,她应该有辩解理由。可是她说不出来,头脑中一片空白,全是陶骧阴沉脸和凶狠眼神。

陶骧脸色让她怕,打心口窝往外地疼。一丝丝疼痛将她缠绕死死,她动都动不了。

“三年,静漪,我得到你人,没得到你心。”陶骧说着,转了身,“我当然知道你嫁给我,就是情非得已……可我也警告过你,要走,你可以走;但只要你我身边,不能有二心。”

静漪点头。

当然他是看不见。

他直立背影铁铸似,高难以逾越……

“你心里自始至终装着一个戴孟元。”陶骧说。

“牧之,我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再死一次……我受不了……我帮他也只帮这一次。你就……”

“有没有你,他该死都要死。你以为你是谁,程之忱又是什么人,他会为一己私利,动用公权去杀人?别说他不至于。就是程家,想要谁悄没声息地这世上消失,还不是轻而易举事?你也太不了解你父亲,太不了解你兄长。他们真要做了什么,是不屑于隐瞒。”陶骧阴狠地说。

静漪噎住。

半晌,她才开口问道:“牧之,你能坦白告诉我,当时……你是知道他会被暗杀吗?”

陶骧转过身来,看着她。

“请你回答我。”静漪问。

“我知道。可对我来说,只要我要你,你就必然是我陶骧妻子。他生死,于我无碍。”陶骧说。

“陶骧!”静漪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陶骧却半点不为所动,“你为了他,飞蛾扑火。我佩服你勇气,可你用错了地方。这样一个时时为了自己陷你于危险之中人,你视若珍宝,我无话可说。但是你因此危及我利益……你知道我会怎么做。”

“所以,对你来说,我始终不过是程家放你这里一个保证。”静漪从头冷到脚,眼泪还没流出来,就已经冰冻住了似。“那么……牧之,这三年来,对你来说我又是什么?我是不是和那匹黑马一样,不过是个不肯驯服活物?不过是个值得挑战目标?是不是这样,牧之?”

陶骧专注地看着她,好久,他说:“你确是程家放我这里一个保证,现我需要兑现这个保证。你要回去探望母亲,也好。这段时间你想清楚,戴孟元是不是像你想还和以前那么重要。现证据确凿,我留着他外头,是因为这样对我有利。我想你知道,如果走漏风声,后果是什么。你只要记得,现我要他三死,他一定活不到五。你还回不回来,看你考虑结果。”

静漪眼前一阵发黑。

她明明仍然坐榻上,却好像是置身于海面小舢板上。

头晕目眩,四周东西都晃动,陶骧身影岿然不动……她挣着起来,走到他面前,她仰着脸看他。

她白净面庞仿佛短短半个钟头之内,小了一周。

他一手便能掌握过来似。

他没动,看着她,也等着她……她呼吸是凉,整个人都是凉,她点着头,说:“那么……我回来之前,你能保证……”

“我也不能保证什么。费玉明过分一点,或者他们做了什么我不能容忍事,我都不能保证我不会擦枪走火。”陶骧低声道。

静漪觉得这蜿蜒若冰凉滑腻蚯蚓一般声音,是贴着她颈子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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