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三更时,新娘拿了一蜡烛想上楼了。新郎紧跟在后面。风四娘一改一贯的冷漠神色,脸上显出了厌烦甚至恶心的表情,仿佛她后面跟着的是条滑腻腻的蛇。新娘没有上楼,转身下了楼,回到了她的医疗室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风四娘拿出了一本《针灸学》的医术慢慢读着,有时她停下来,把上面的某项小知识草草的抄到一张纸上。整个新婚之夜,风四娘就是这样度过的。天亮以后,她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到后院去做雕刻了,她雕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鸟。
一个新郎无法把自己心爱的新娘带上床,这件事又让全镇都知道了,其处境之尴尬、苦恼可想而知。那天毛疯下楼来时,身上还穿着漂亮的大红新郎官服,脸上却是愁云密布,鬼知道他这一夜是怎么过来的。他在后院转来转去,瞅着风四娘,却总与她保持一段距离。快晌午时,他想出了一个念头,他出去买回来一些礼物——一盒当时流行的胭脂,一只白玉手镯(包装盒上有心有千千结的图样);另外还有一盒价值十两银子的糕点。风四娘把这些美的礼物打量一番,拆开了糕点盒,因为她饿了。其他的礼物,被她扔到了杂物堆里。这天晚上和前天晚上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风四娘把她的小被子搬了下来,在医疗室的木地板上打了地铺,她睡得挺香。
事情就这样一连持续了三天,风四娘像平常一样经营着小酒店,对离这儿十里地的一条河上要修一道桥的传言很有兴趣。毛疯还是出出进进地跟在她后面,从他脸上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来他是在受罪。到了第四天,他干出了一件愚不可及的事:他去了官府,立了份字据,把他的全部财产转让给了风四娘——这里指的是郊外的三十里地,是毛夫人送给他的结婚礼物;还有他积攒的全部零花钱。风四娘对此不置可否。那天下午,太阳还老高,毛疯便独自带了一瓶二斤装的竹叶青酒到了镇子边的小树林里去了,快天黑时他醉醺醺地回来了,他眼睛湿漉漉,睁得老大,他走到风四娘面前,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刚想说什么,还没开口,脸上就挨了风四娘的一拳头,毛疯一下子撞到墙上,鼻梁当时就断了。
毛疯就这样在众人面前丢脸出丑了。他不再回小酒店,就在小酒店周围盘桓着,有时他板着一张疯疯癫癫的脸,拿着他那把四十斤重的大砍刀,坐在那儿一面擦刀,一面呆呆地盯住风四娘。可是不管他怎么做,风四娘都完全把他当空气。毛疯干的最后一件傻事是一天晚上爬进了小酒店的二楼,他在墙角黑暗里坐着,什么目的也没有,一直坐到了竖日最黑暗的黎明前时分。毛疯那一天离开了镇子,没人见他离开,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走的时候,他在风四娘的门底下塞进去一封信,这是一封奇怪的长信,充满了疯子般的呓语,里面有热情洋溢的爱慕、还有非常恐怖的威胁。他一面发誓在这一生里一定要得到风四娘,一面对天诅咒着要狠狠的报复。可惜,风四娘看都没看就把信烧掉了。他的婚姻仅仅持续了四天,全镇的人都感到特happy特满意,在看到某人被一种邪恶、可怕的力量摧毁时,人们常常会产生这样的感情。
后来,有关毛疯的骇人故事传回了小镇,一旦摆脱了爱情的羁绊与束缚,毛疯的真正格终于显露出来了。他成为一个罪犯,他的通缉画像贴满了各个大城市的城墙。据说,他抢劫了三家钱庄,二家当铺,为了争风头、他还把大名鼎鼎的山贼‘伍屠夫’干掉了。所有案子都与毛疯这个名字有关,他成了闻名数省的大恶棍。最后,捕快还是抓到了他。那天他喝醉了酒,像条死狗样躺在大马路上,大砍刀扔在一边,身边的破袋子里有五十七两银子。他被判了罪,关押在一座以臭名昭著而闻名全国的监狱里。
风四娘仍然安安静静的过着她自己的小日子,正如人们所看见的,一切都和她没关系。
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有点久的以前,这就是风四娘平静生活里的那个小曲的故事。为了这件怪事,镇上的人乐了好一阵子。虽然这个故事表面上的情况是又可悲又可笑的,但你必须记住,真正的故事只会发生在当事者本人的灵魂里。所以,其实,我们并不了解真正发生了什么,除了那个冥冥中的主宰者,我们也并没有资格对此说些什么。
毛疯并没有被镇上的人完全忘记,人们只是当着风四娘的面从来不提他的名字而已。可是对他那次热恋和他的罪行的记忆,对他在监狱的牢房里的情况的猜想,总像是一个令人不安的陪音,隐藏在风四娘现在愉快的恋爱和小酒店欢乐的气氛底下。因此请别忘了这位毛疯。因为他将在以后要发生的故事里扮演一个可怕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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