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斯时从加州回来,多要了一天假期,在家休息。
他很厌恶舟车劳顿,不是因为累,而是厌恶机场大量陌生人聚集的嘈杂环境。
那种急匆匆的吵闹让他很不舒服。
到家也不得清闲
接到电话,晏爷爷住院了。
出于应尽的礼数,晏斯时去了一趟医院。
刚走到病房门口,便听里头有吵闹声。
他顿了顿,推门一看,晏绥章和上回那个女人都在,晏爷爷半躺在床上,正朝着晏绥章发火“你还敢来你是真打算气死我。”
一直照料晏爷爷的助理连声劝道“您别生气,再气血压又要上来了。”
“我能不气吗我还没死呢,就有人急着败坏晏家的门风。”
这时候,晏爷爷往门口一瞥,“小晏,你来了。”
晏斯时走过去,目光略过晏绥章和那个女人,却见那女人诚惶诚恐地看了他一眼。
“您情况怎么样”晏斯时走到床边。
“没事儿,就是被你爸气得,高血压犯了。”晏爷爷情绪稍缓,“正好,小晏你做子女的最有发言权,你劝一劝你爸。”
晏斯时不明就里,看向晏绥章。
晏绥章面色沉冷,并不说话;他身旁的女人倒是嗫嚅片刻,但也没出声。
气氛沉默得诡异。
晏斯时看晏爷爷,而晏爷爷也不说话,好像说出来就会污了他的嘴。
直至晏爷爷的助理小声地说了一句“晏总打算跟许女士结婚。”
晏斯时蓦地抬眼,看向晏绥章。
晏绥章并不瞧他一眼,只对晏爷爷道“我的事轮不到一个晚辈来干涉。而您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这是我的决定,不是商量。”
晏爷爷却是冷笑“我倒要看看,我不同意的事,你怎么把它办成。”
这时候,晏绥章身旁的女人出声了,那声音带着一丝怯怯的恳求“我们不是故意要与您作对,只是晏先生也有他不得已的地方”
晏爷爷的修养,再生气也不会同外人口出恶言,他甚而是温和的“小许,恕我直言,这是我们晏家的私事。”
女人咬了咬唇,忽地一折膝,在病床旁跪了下来,“我并不想掺合晏家的私事,只是只是我已经怀孕了。”
晏爷爷一震。
女人垂颈,那神情柔弱极了,似带露的百合花一般,“我并不图晏家的任何,我可以让晏先生提前立下遗嘱,我分文不取。我只想给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我也可以不结婚,只要孩子生下来可以光明正大地姓晏,可以养在晏先生膝下”
晏斯时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要过来。
每次他被“礼数”捆绑,而参与晏家相关的事情时,都会发生叫他作呕的事。
就像此刻,恍如有冰冷的毒蛇爬过他的脊柱,嗓子里叫人硬生生塞进一把蟑螂的卵。
他无法再待下去。
他快吐了。
他径直朝着病房门口走去,开门,反手摔上。
“嗙”的一声巨响。
夏漓正在微信上跟林池宇对接工作上的事,有个同事私聊她,说门口有人找。
夏漓跟林池宇说了声有点事先离开一小会,便拿上工卡,起身。
在门口刷了卡,却见前方走廊里有一人看了过来,朝着这边挥了挥手。
是闻疏白。
夏漓很是惊讶,“闻先生你找我”
闻疏白走到她跟前,“抱歉啊,没打一声招呼就突然跑过来。我没你的微信,只记得晏斯时说你在这儿工作,就直接找过来了。”
“是有什么急事吗”
闻疏白神色几分凝重,“这两天就前天晚上到现在,你跟晏斯时有过联系吗”
夏漓愣了下,“没有,我跟他最近都没怎么联系。”
“他前天的飞机回国,我晚上给他发了消息,约他吃饭,但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回复。他手机也一直关机。去他住处找了,人也不在。也问过方舒慕我们一个共同的朋友,还有其他同学和朋友,甚至问了晏家的人,还有他的心理医生,都说这两天没跟他联系。公司这边也问了,说请了三天年假。”
夏漓听得愣住,心脏直朝着不见底的深渊跌去。
明明前几天,晏斯时还在群里跟王琛和聂楚航聊过天。
就像那年,明明前一秒他还在小卖部里请她们喝饮料,跟她讨论高考志愿的事,对她说“加油”,下一秒接到电话,就那样凭空消失
她艰难地消化了闻疏白的话,勉强维持镇定“他的外公外婆呢”
“还没问,他们年纪大了,怕他们担心。就想问问你,能不能试着联系一下他。假如再联系不上,我准备报警了。”
“你们都联系不上,我我又怎么”
“你试试。”闻疏白看着她,“你对他而言还是不同的。孟医生说,假如他只是单纯不想搭理人,那或许你联系他会有用。”
夏漓心乱如麻,没仔细分析闻疏白这番话,只低头去解锁手机。
大拇指起了一层薄汗,指纹解锁失败,输密码,又输错一次。
对话列表翻不到了,只好直接搜索他的名字。
点进去,也没斟酌,飞快打字你在哪里
她能感觉到自己全身发凉,尤其是手指,打字时几分难以自控的颤抖。
没有得到回复。
她竟不觉得意外。
她看向闻疏白。
闻疏白“打个语音试试”
她已经有些无法思考了,依言照做。
点语音点成了视频通话,也没注意。
那拨打的提示音枯燥地响了好一会儿,因为无人接听,自动挂断了。
闻疏白又说“电话。”
她觉得他们好笨,应该一开始就打电话,假如是关机的话,前面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她手指好像有些不听使唤,滑动屏幕翻找通讯录时有种冷涩的卡顿感。
找到晏斯时的名字,拨出。
片刻,手机传来有规律的,不紧不慢的“嘟”声。
这是打通的提示
夏漓惊愕地看向闻疏白。
闻疏白急切地问“怎么”
夏漓没回答他的话,因为听见手机里一道熟悉的声音
“喂”
清冷的,渺远的。
好像是从时空的那一端,穿越茫茫的尘世传来。
夏漓站不住了,蹲下去,撑住额头,听见自己声音有隐约哭腔,“你在哪儿”
夏漓不知闻疏白究竟什么来头,他们下飞机之后,竟有一部直升机来接。
穿过将暮的云层,花了半小时不到,降落在渔岛上。
停机坪附近有一部车无缝衔接,载着他们直奔晏斯时发来定位的位置而去他被他们勒令待在原地,哪里也不许去。
车窗大开,夏漓几乎半个身体都探出窗外,按住被风吹乱的头发,急切地注视着前方。
远远的,出现了一块红色塑料招牌,那上面的字,依稀看去,是“阿翠超市”。
夏漓按捺激动,指了指“那里”
车开到了超市门口,夏漓等不及它完全停稳,就拉开车门跳下去,直奔超市而去。
老板正嚼着口香糖看电视,夏漓往柜台一扑,吓他一跳。
“老板,刚刚有没有一个人在你们店里面等人”
“他应该去旁边了。”老板往店门右手边指了指。
夏漓道声“谢谢”,匆匆跑出门。
顺着老板所指的方向,她沿着沙地快步走了不到五十米,便看见一棵遮天蔽日的榕树下,站了一道清孑的身影。
“晏斯时”
那人转过身来。
天快黑了,暮色只将人勾勒成了模糊的影子。
夏漓小跑而去,晏斯时也朝着她走过来。
离他两步距离,夏漓顿下脚步。
到这儿,他才似从影子变成了人,让她能看清他的脸。
他头发被海风吹乱,整个人都如同这即将堕入夜色中的海,沉默孤独,一个永恒的谜。
她深吸一口气,一路上积攒的所有情绪此刻全都涌上来,忍不住劈头盖脸道“你为什么又要人间蒸发,说消失就消失”
晏斯时愣了一下,“我只是过来散散心。手机没电了,才充上。”
夏漓呼吸一滞。
那张渐渐落尘的空课桌;
无数次经过二十班教室的徘徊;
听到麻木的停机提示,数不清多少条石沉大海的短信;
每碰到一个明中旧友,都要费心打听的幽沉心事;
在加州理工校园内整日逗留,直到天黑不得不离开时,最后回望一眼,期待奇迹发生,却又落空的巨大失落
所有以及所以。
“那你为什么不充电你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有人会担心你,会像傻逼一样一直一直找你,一直一直给你发消息,一直一直等你”
她在说什么。
她不知道了
她住了声,退后一步,抬手掩面,无法自控,哽咽出声。
晏斯时一时怔住,心脏被揉皱,眼底泛起无声而汹涌的波澜。
他两步走到她跟前,垂眸看去,她长发被海风吹得凌乱,双肩颤抖,那么纤薄的身体,好像要因此散架一般,从她指缝间,泄出破碎的呜咽。
他不知该怎么办,手抬起又放下,很是手足无措,轻声问“我可以抱你吗”
夏漓发不出声。
不待她回答,他伸臂,径直将她搂入怀中。
她如同被清咸而微凉的海风拥抱。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回,我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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