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傲心里好像突然被鼓槌敲了一下,余震波及全身,连耳膜都跟着发颤。原来,这孩子一个人躲在祠堂里,满腔心事不愿对别人诉说,却只对着一个无知无觉的灵位说话。
他想为母亲求得父亲的认可,却又怕自己的要求出格。于是犹犹豫豫、患得患失、裹足不前。
“五爷先将他买下的丫头丁香安插在大老爷府上,他知道,夫人绝不会容忍一位从天而降的女子夺她所爱,更不会容忍一位从天而降的私生子夺了大公子的地位,所以,他让丁香作眼线,为他传递府中发生的一切。”
“大老爷一定记得丁香给朔少爷下春_药的事吧?那是五爷授意的。”
十五年前,自己卧病在床时,化身为“管家陆平”的梅若尘清清楚楚地告诉了他丁香的身份。丁香曾是五弟手中的一枚棋子,用来挑拨他们一家人的关系,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源于五弟的授意。可是,五弟没有想到的是,丁香真正爱着朔儿,正是这股爱的力量激励着她,令这位身份卑微的弱女子,怀着朔儿的孩子勇敢出逃,浪迹天涯、脱离他的掌控。
她虽然有错,却不是罪魁祸首。何况,这些年,她将鸿儿辛辛苦苦拉扯长大,并且把他教育得很好。她教他回唐门报恩、赎罪,教他孝顺父亲与爷爷,教他听话懂事。
她所做的一切,早就抵销了她过去的那段错误。这个可怜的女人,她背负着耻辱,在忏悔中度过十四年的岁月,然后悄无声息地死去,死得那么凄凉。
想到这里,唐傲的眼睛微微酸胀起来,他轻轻咳了一声。屋内的孤鸿显然吃了一惊,猛然回头:“爷……爷爷……”
唐傲若无其事地走进去,在晏凭栏的灵位前添了一柱香,伸手去拉孙子,温和醇厚的声音如轻风掠过孤鸿耳际:“鸿儿,在这给你大娘上香呢?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孤鸿得到夸奖,腼腆地红了脸,道:“晨昏定省,是为人子之礼。夫人已经仙逝,鸿儿理该天天过来为他焚香祷告、清扫祠堂。”
夫人?唐傲一怔,想起当年自己的儿子也曾执拗地称自己“老爷”。又是历史重演,这孩子,是因为自己的母亲无名无份,所以把自己放在卑微的角落里,没有真正把自己当成唐家少爷么?
心中暗暗苦笑,唇边却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轻轻拍了拍孤鸿的头:“刚才爷爷来时,听你在那儿念念叨叨,说些什么呢?”
孤鸿一呆,脸上更红。感觉爷爷的动作充满宠溺,却好像将自己当成七八岁的孩子似的。
见他低头不语,唐傲拉了他的手往外走:“对爷爷还要隐瞒什么?走,我们到花园亭子里坐坐,好好聊聊。”
花园里的凉亭名唤“幽趣”,前面临湖,后面背着假山,周围绿意盎然。祖孙俩坐下,立刻便有侍卫过来,为他们上了茶,然后退到十几米开外,静静侍立。
唐傲看着孙子,恍惚忆起朔儿十二岁进入唐府的情形。比鸿儿还要小,身高才到自己肩膀,却总是倔强地挺直脊背,用一种仿佛看透世事的清冷目光看着周围的一切。紧抿的唇边带着倔强、带着防范,总想用自己清瘦的身躯扛起一切,保护他与母亲的尊严。
正是这样无形的排斥,令他对儿子亲热不起来。
而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却已是隔了一代的孙子。这孩子太乖巧、太懂事,总能触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令他对他毫无保留的宠爱。
对着孙子时,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一脸威严的家主兼父亲,他只是一位普通的祖父。有时候他甚至想起唐俊小时候,自己父亲将他捧在掌心,被他当马骑,却不以为忤的样子。
原来,宠爱就是这种样子。原来,卸下那个高高在上的身份,只当一名普通的家长,是这样一种快乐的感觉。
被爷爷满含疼爱与赞赏的目光看着,孤鸿不好意思地垂下头:“爷爷……”
“好了,现在有什么话尽管对爷爷说吧。”
“没…….鸿儿没有……”孤鸿有些慌乱。
“嗯?”唐傲低沉而威严地从鼻孔里发出声音,“想欺瞒爷爷么?你爹有没有告诉过你,欺瞒爷爷的下场是什么?”
孤鸿迅速从石凳上滑下来,跪到唐傲脚下:“鸿儿不敢…….”抬起头,咬了咬唇,鼓足勇气道,“爷爷容禀……鸿儿有一件心事,不敢对爹爹说,所以,所以才到祠堂,讲给夫人听…….”
“什么事?说出来,也许爷爷可以帮你。”唐傲的表情与声音都充满鼓励。
孤鸿眼睛一亮,犹如烟花般灿烂的光芒照彻黑夜,那种迫切的渴望在瞳孔深处跳跃。他跪行到唐傲膝前,伸手拉着祖父的裤管,期盼地看着唐傲:“爷爷疼鸿儿么?”
唐傲笑:“傻小子,爷爷当然疼你了。”
“那,爷爷可以为鸿儿作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