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朔一愣,爹一开口竟是责备自己不知道照顾自己?他是为这个生气么?心里隐隐泛起一丝暖意,低声嗫嚅道:“朔儿在家闲得发慌……”
“去哪儿了?”唐傲不耐烦地喝问。
“我……只是随便上街走走。”唯恐父亲追问出龙清啸的事,龙朔连忙撒谎。
“随便走走?”唐傲笑了,“你也准备跟爹扯谎么?”
唐玦暗暗叫苦,父亲的言下之意,分明是说自己先跟他扯谎了。这下可好,兄弟俩一起撒谎、一对忤逆,爹恐怕要气死了。
“朔儿不敢。”龙朔挺直背部,好让自己看起来理直气壮些,“朔儿的确是上街去玩了。”
“带了被褥、食物上街?”唐傲唇边勾起玩味的笑容,龙朔呆了。怎么忘了父亲肯定先审问过子苓,而子苓没有事先跟自己串供,肯定会讲实话。
他迅速瞥了唐玦一眼,见唐玦白皙的小脸绷得紧紧的,显然也在为他紧张。
他觉得背上的肌肉有些僵硬,脑子飞快地转起来。可一向不善于撒谎的他,如何能在瞬间编出谎言?他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握紧,掌心已经沁出冷汗。师父严令自己不得泄露他的行藏,他绝不能第一天就违背师命。可是父亲目光如炬……
就在这时——
“大哥,原来你到旮旯胡同的大杂院里去看那些孩子了?你给他们带被褥和吃的东西去了?”唐玦恍然大悟地看着龙朔,黑宝石般的眼睛亮起来,刚才耷拉的小脸也有了光彩,“大哥你想得真周到。天寒地冻,他们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可你怎么也不等等我,等我放了学,我们一起去?我也想小葫芦、小冬瓜他们了。”
唐傲听得直皱眉:“什么小葫芦、小冬瓜?什么旮旯胡同?什么乱七八糟的?”
唐玦好像忘了屁股上的疼痛,嘻嘻笑道:“爹你整天不是忙着在书房里处理公务,就是巡视六大房(注:唐门对外号称三十六房,对内则分为六大房。内三房:暗器房、火器房、机关房,外三房:夺魂房(追杀以及和各大门派的调协)、家业房(掌管唐门所有的物业资产)、凤稚房(掌管所有外性人的管理),你都不知道成都府有多少小旮旯、小犄角胡同,那里全是住着穷苦人。我和大哥认识一个大杂院,里面住着三家人家。当父亲的到处打杂,可还是养不活家人。孩子们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我和大哥同情他们,就时不时给他们送点吃的去……爹,这是做好事,爹你总不会怪我们吧?”
龙朔松了一口气,心里露出微笑:这死小子,骗死人不偿命。看爹的样子……好像相信了?
唐傲怔了怔,微微点头,刚才的怒气悄悄化解了:“原来是这样,这是行善积德的好事,朔儿,你有什么不好说的?难不成还怕爹怪你拿了家里的东西?”
龙朔赧然道:“我们瞒着爹做这些事,朔儿怕爹责怪。还有,爹命朔儿反省,朔儿却私自出门,朔儿自知有错,不敢为自己辩解。”
一句话提醒了唐傲,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三日前爹吩咐过你什么?”
“爹命朔儿好好反省,三日后给爹一份悔过书。”龙朔暗暗闭了闭眼睛,在心里叹息。爹,我什么也没写,也不改初衷,爹,你要如何惩罚我?我的命是你给的,你打死我罢了。
可是眼前似乎浮现出龙清啸那张冷峻刚毅的脸,耳边听到他的声音:“身世一点也不重要……关键是……你自己。”
他蓦然觉得心中升起了勇气,暗暗握拳,跪着的身子再次挺直起来。
“悔过书呢?”唐傲追问。
“爹。”龙朔抬起头,漆黑的眸子坦然无畏地看着父亲,清清楚楚地道,“爹刚刚就是为了此事教训玦儿,爹已经知道了,朔儿还是坚持不学唐门的毒术。是朔儿的错,请爹不要迁怒于玦儿。玦儿遵从爹的命令,一直苦口婆心劝告朔儿,是朔儿坚持…”
“你!”唐傲气得反手一巴掌抽过去,把龙朔打得一个趔趄,“该死的畜生!为父这样费尽心机,软的硬的都用了,劝你、求你、打你、骂你,可就是改变不了你。你是铁了心跟爹作对,是不是?若是换了旁人,按门规该如何处置,你知道么?”
“违抗门主命令,轻者杖责五十到一百,重者废掉武功、挑断手筋脚筋,直至……逐出唐门……”
“那你还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违抗命令?”唐傲简直是咆哮了,猛地拿起桌上一本书,扬手就往龙朔头上抽去。
“爹!”龙朔蓦然抬头,平静地看着唐傲,平静地等着那本书抽下来,抿紧的唇边露出倔强之色,双眸深黑如夜。
唐傲的手僵在半空,呆呆地看着儿子脸上那种冷静而决绝的表情。
龙朔的表情慢慢软化,再次唤出一声“爹”,声音起了一丝轻颤,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闪亮:“爹,你也年轻过,你也有过自己的坚持,你也有不合流俗的愿望,对不对?朔儿只要这一点自由,朔儿不想得到家族的荫庇,只想走自己的路,只想靠自己强大起来……朔儿不肖,也许成不了爹心目中的骄傲,可朔儿只要活得俯仰无愧,也对得起自己……爹,请你成全儿子的心意,求求爹!”
唐傲怔住,第一次,听龙朔在自己面前自称“儿子”,听他用饱含深情的语气对自己说话。那双漆黑的眼睛不再清冷、不再淡漠,没有半点抗拒,只是那么深沉、那么坚定、带着祈求。从他身上无声地散发出一种男子汉的味道,刚毅而又……温柔。
他的眼眶蓦然酸胀起来,心也跟着酸胀。扬在半空中的手无力地落下,垂眸看着龙朔,目光渐渐变得温和。
“也许有一天,朔儿自己醒悟了,想要学习唐门的暗器毒药,朔儿再来求爹传授。爹,答应我,好么?”
唐傲笑了,有些自嘲的味道。他发现这小子平日脾气又臭又硬,只会惹自己生气。可他一旦露出示弱的表情,竟让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伸手,恨恨地拧了一把儿子的耳朵,想骂几句,声音却泄露了内心的柔软:“混帐东西,现在学乖了?知道跟爹讨好服软?”一甩袍袖,笑得更苦,“好吧,爹还就吃你这一套。你赢了,爹不再逼你。迟早有一天,等你在江湖上吃了亏,知道毒药的重要性,你再回头来求爹传授,爹一定先打烂你的屁股,让你知道后悔的代价!”
唐玦看父亲“色厉内荏”的样子,长长地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而龙朔在被父亲从地上拉起来的时候,唇边也悄悄掠过笑意。
原来,爹也有被自己感化的一天,原来,爹并不是那么顽固而霸道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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