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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两群鸣鸟先后飞过。
陈松意收回目光,左手掐算起卦后,缓缓抬头,看向了灯火辉煌的州城。
“如何”
游天紧盯着她的动作。
“西南方。”她放下了手,“我们去西南方。”
“抓紧了。”游天低声道。
少年的道袍再次被风灌成风帆,借着暮色掩映,几个飞跃就带着她入了城,没有引起半点守卫的注意。
入了州城之后,里面的人气跟舞乐又近了几分,密集的鼓点像是敲在人的心上,欢乐的气氛能让所有进来的人都被感染。
到了这里,游天就不再飞纵,握在陈松意手臂上的手也松开了。
两人并肩前行,游天不停地看向四周。
从上船到现在,两人也有将近一天的时间没有吃东西了,入了城,夜市上食物的香气飘来,他竟然没有被这香气所吸引,也没有开口喊饿。
陈松意注意到了,小师叔的面孔很沉郁,火光照在他的眼睛里,仿佛都要被黑沉沉地吸进去。
这个样子,都不像他了。
两人朝着她卦中所起出来的西南方向走去,人群虽然到这个方向有所减少,但依然很热闹。
这里的连片建筑,入眼都挂着许多红色的灯笼,跟游行队伍中到处都是幼童跑来跑去不一样,来这里的只有成年男子。
“这、这是”
小师叔停住了脚步,还带着婴儿肥的俊秀面孔被红色的灯笼映亮,脸上的沉郁都被冲淡了,化作了瞠目结舌。
“烟花柳巷。”
陈松意道。这一条街都是勾栏瓦肆,但是有所区分,像没有挂红灯笼的就是有歌妓作陪、但不的,挂了红灯笼的才这样的服务。
她不受影响地向前走去,游天在她身旁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她,却没有抓住。
长街上,他身上的道袍跟这里格格不入,总觉得周围的目光在投向自己。
他修行虽然吃肉,不用守任何戒律,但不代表他逛青楼啊
少年的脸涨得通红,眼看师侄越走越远,连忙追了上去。
在这勾栏瓦肆一条街的西南角,陈松意的目光锁定了一座楼。
这么多建筑,那座楼最气派,而且屋檐下摇曳的也都是一盏一盏的红灯笼。
她隐隐猜到为什么他们的机会是在青楼。
掌控漕帮船只的人目标是收集财富,这世上除了走私官盐,最赚钱的就是赌坊跟青楼。
赌还有输有赢,可是在漕帮的控制下开的妓院,却是无本买卖。
不管是勾结高官还是拉拢军队,最好的地方都是这样的风月场所,而且可以被送入妓院的女子到处都是。
刚刚那些良家少女被从各处抓来,除了变成工具、沦为娼妓,还能怎样呢
原本跟着这艘船过来,陈松意的打算是潜入调查,搜集证据比如一些关键性的账本。
她也做好了恶战一场的准备,杀几个人没有问题,但是现在见到了那群将要沦入魔窟的少女,就不能见死不救。
她一边向前走,一边想道,这整座州城从军到政,怕是都已经跟幕后指使者同流合污。
只是她跟小师叔两个人扰乱了局面、拿到了证据之后想要逃离容易,可是要带着那几十个少女一起逃脱,她却没有丝毫的办法。
眼下大概就只能寄望于卦中所指的地方,希望那里会有成事的关键。
游天跟在她身后煎熬地走着,没有想到她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差点撞上去。
他连忙停住脚步,刚想问她怎么不走了,就见少女转过了身,指着一旁的馄饨摊对自己道“时间还早,先吃点东西吧。”
说完,她就率先朝着那几乎座无虚席的馄饨摊档走去,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
游天鼓着脸看了她片刻,终于还是被饥饿压过了别的情绪,朝着馄饨摊走了过来。
这个馄饨摊开在这里,做的就是男人的生意,因此馄饨包得扎实,一碗个数也多。
陈松意估摸着小师叔的饭量,先叫了八碗。
馄饨一碗一碗地送上来,摆满了桌子。
游天抄起筷子,瞪着这些食物,终究还是化愤怒为力量,埋头吃了起来。
馄饨摊的老板在肩上搭着的布巾上擦了擦手,对着陈松意这个大主顾笑了笑“小哥先吃,不够再叫我。”
陈松意对他一点头,然后看向了面前的馄饨。
只见大骨熬成的汤呈现出乳白颜色,一个个饱满的馄饨飘在上面,还点缀着葱花,别说是一整天没吃饭,就算是吃饱了从这里路过,也会被这卖相勾起食欲来。
她拿起筷子,也捧起了碗,跟小师叔面对面地埋头进食。
就在这时,从远处飘过来一阵香风,一顶小轿由轿夫抬着从路上经过。
这原本勾不起陈松意的注意,但是馄饨摊上的其他顾客盯着那轿子,却是一个比一个兴奋
“快看是红袖招的轿子里面是谁”
听到这话,陈松意抬起了头,那顶小轿正好在她眼前经过。
夏日的轿子两侧的帘子都是薄纱,里面隐隐映出一个女子的影子。
光是看这倩影,便知道里面坐着的定然是个绝色佳人。
周围的食客看清楚了,越发兴奋地道“颜清姑娘是红袖招的花魁,颜清姑娘”
他们说着纷纷站起了身,伸长了脖子望着轿子离去的方向。
这顶小轿正好是朝着西南角、那座挂着红灯笼的气派小楼去的。
那里就是红袖招。
陈松意维持着握住筷子的姿势定在了原地。
就在轿中人与她擦身而过的时候,她又看到了与自己交集的命运线。
与在桥头镇同那个渔家少女相撞时一样,她的眼前浮现出一些关于这位颜清姑娘的画面
颜家被陷害,她身为漕帮舵主的父亲被杀。
她被拖到那座小楼里,与很多少女一起受尽凌辱,几乎半死。
她又活了下来,几次求死不得。
教坊司来人把她们聚在一起教习,教成了如今的样子。
那种种画面哪怕再破碎,她的处境再绝望,眼中不灭的烈火与恨意也没有熄灭。
炙热至此,仿佛要焚烧到陈松意身上来。
一阵风吹过,少女才回神,轿子已经走远了。
馄饨摊上的食客也依依不舍地坐下,嘴里还在说道“有生之年我要是能进红袖招,能一亲芳泽就好了。”
旁边的人嘘他“你就想吧,那里跟旧都的教坊司一样,都是只有官员才能进,没看到外面把守的都是州府军吗”
陈松意捧着碗,从眼角看了这些人一眼,又收回目光。
她低头喝了一口汤,知道今夜去红袖招该找谁了。
小轿在红袖招停下。
守在门口的两个州府军看了轿子一眼。
只见从里面伸出来一只莹莹素手拨开了帘子,然后才是身穿水红色衣裙的绝色美人出现在眼前。
她从眉眼到发丝无不精致,一举一动都犹如有着魔力,能够轻易牵动人心。
两个守在门口的士兵看到她,都忍不住喉结微动。
在她抬眼朝着他们看过来的时候,两人更觉心神一荡。
然而州府军中,没有点位阶的军官都进不了这里,更别说是接触花魁娘子。
因此颜清也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就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朝着楼中走去。
红袖招里舞乐靡靡,来往皆是穿着州府军制服的男子,身旁都有貌美如花的姑娘作陪。
这些女子不光生得美丽,而且都气质出众。
只是她们看起来如同盛放的花朵,但在强颜欢笑之下,却都看得出灵魂麻木。
不管揽着她们的男子做得有多过分,在大庭广众之下有多放肆,她们都不会反抗。
只有在看到颜清进来、看到她的身影从她们面前经过时,她们的眼中才绽放出了微微的光芒。
就在这一片靡靡中,一个厢房中忽然传出一声怒斥“贱人”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一个蓝色的身影从仅以纱帘格挡的厢房里跌了出来。
她发鬓散乱,左边的脸上印着一个红色的巴掌印。
里面的军官很快出来,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把她从地上抓了起来。
红袖招里的姑娘都在看着她。
蓝衣女子的神情还不像她们这样麻木,眼中还有仇恨的火焰。
颜清认得这张脸,她是几个月前才被送进来的,一身的伤。
等伤养好了被拉出来接客,又反抗,又被打得一身伤。
她只在被抓着头发往后扯去的时候闷哼了一声,然后就忍住了,修长白皙的脖子后仰,犹如一只濒死的天鹅。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抓住她头发、捏着她下巴的男人冷笑一声,就这样把她拖了回去,半透明的纱帘后很快传来布帛撕裂的声音,随即是女子激烈的反抗跟怒骂。
所有女子都看着,颜清也看着。
在红袖招里,这些事情不时就会发生,简直就像炼狱之景。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夜还没深。
今晚夜深之后,这里会变成一座更大的炼狱,会有很多的恶鬼以女子的苦难、鲜血为乐。
颜清没有再多看,她收回目光,水红色的长裙曳地,继续往楼上走。
一楼的其他人也麻木地收回了目光,不再看纱帘后发生的一切。
回到房门外,颜清一推门,就看到这里已经有人在等着她了。
那人也穿着州府军的衣服,在矮桌后喝酒。
他的相貌也算英俊,气质却很阴沉。
在看到她回来之后,他放下了酒杯,沉声问道“你去哪里了”
颜清听到这话差点嗤笑出声。
她走了进来,随手关上了门“虞侯大人这一问不多余吗我是红袖招的姑娘,除了去伺候男人,我还能去哪里”
他盯着她,她却不看,径自去了里间,在梳妆台前坐下。
镜中映出一张美人面,颜如牡丹,露着修长的肩颈。
在她背后的肌肤上有一点花样的刺青,从略低于肩的衣袍上方探出来。
这刺青遮掩了除不掉的伤疤,将这片雪肤衬得越发诱人。
男人仿佛被她肩后的这一点刺青引诱了。
他不由得起了身走了过来,站在她的背后,两手握住了她的肩。
镜中,美人垂头梳妆,他看着镜中两个人的身影,眼中流露出了几分痴迷,掌下不由得用力,让颜清梳头的动作一顿。
“我不让你接客指挥使大人答应过我,不会再让你去侍奉那些人。他说过,等我再为他收拢几个分舵,他就会把你赏赐给我师妹。”
听到最后那两个字,颜清的眼睫颤了一下,在她身后的人犹自沉浸地说道,“我很快就能带你出去,很快就可以,再等一年不,半年,你就不用再待在这里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她靠过来,两只手臂环过了她,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他贴着她的脸,闭上眼睛与她耳鬓厮磨,低声道“我会带你从这里出去,我会娶你做我的妻子,就像师父还在的时候那样”
然而下一刻,他就感到肋间一疼,被顶得放开了双手,后退了一步。
坐在梳妆镜前的颜清放下了梳子,从镜中看着他,眼睛里满是嘲弄。
“你不让我接客你会带我出去陆天衡,你以为自己是营都虞侯、还是厢都虞侯都不是,你不过是个将虞侯罢了,一个兵马使的走狗,谁都可以把你踩在脚下。”
男人僵住了,仿佛在一瞬间酒醒,看清了她眼中的恨意。
从那天起,她就是这样看自己,七百多个日夜,这仇恨一分一毫未改。
颜清起了身,转过身来看着他“如果我爹还活着,一定会恨自己当初怎么瞎了眼,收了你这么个背叛漕帮、欺师灭祖、宁愿去做朝廷那些狗官的走狗的弟子我会沦落到今天这样,不都是拜你陆天衡所赐吗”
她猛地抬手,指着门高声道,“不要再来恶心我了,滚出去,出去”
“颜清”陆天衡抓住她,目光深切地看着她,“可我当初不把你送进来,你就会死,难道你要我看着你死在我面前,你才甘心吗”
“难道我这样活着应该高兴吗”
颜清一把挥开了他,因为用力过猛朝后跌去,撞到梳妆台,把那把梳子撞到了地上。
她死死地瞪着他,美目里像被点燃了一把火,“像这样肮脏污秽、千疮百孔地活着,你陆天衡愿意,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别让我再看到你我不再是你的师妹,也不会做你的妻子,那个颜清已经死了你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