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左家发落抄家,看她还有什么本事能跪在这里?!”
“陆家何等高洁风骨世家?怎是她这奸臣的女儿可以污蔑?”
“夫为妻纲!此女敢状告小陆大人合该施以廷杖灭其威风!”
“就是!”
“打她!”
“打她、打她!”
“肃静!”惊堂木啪的一声落下,顺天府尹头顶的乌纱帽都抖了几抖。
与此同时,噤声的人群一阵熙攘,是陆家的人来了。
陆奕行走在最前面,只一眼便看到了她。
身姿纤细的女子敛目跪在原告石上,面对周遭恶言始终缄默。
她一身素裳,满头青丝只用一根素色发带虚虚拢着,偶有一阵微风拂过,带起她鬓边几缕碎发。
“小陆大人。”顺天府尹忙站起来鞠躬。
“府尹大人。”陆奕行回之以礼。
按照官位顺天府尹要比他高上许多,然翰林院是明眼人都知的未来首辅之位,何人见他敢不给几分面子?
没想到这位首辅嫡孙不但没有半点架子还如此谦卑,顺天府尹对他的影响顿时好了不少,再看左皙池时眼光冷了下来。
“左氏,你可知你这状纸上写了什么?”
“妾身知道。”左皙池温和出声,“《燕律》有云,妇有三不去,即所娶无所归、与更三年丧、前贫后富贵,妾身曾为陆家老夫人离世守孝三年,小陆大人不可休弃妾身。”
语落立马引来周围不少人的嗤笑。
“谁还没为长辈守过孝?以此要挟小陆大人不可休妻实在是可笑之极!”
“成婚六年无子,还有什么好说的?”
“七出是为无子、淫佚、不事舅姑、口舌、盗窃、妒忌、恶疾。谁知道这左氏还犯了其中哪一条?”
“也是小陆大人心善,换做是我今日根本不会让她出现在此处!”
陆奕行立在被告石旁,敛目俯视身侧跪得笔直的女子。
左皙池看似面色无波,可却早已暗自咬紧牙关。
她死死地掐着手掌,掌心传来的刺痛逼迫她记住自己今天的来意。
让陆奕行承认休书作废,再与他和离拿回自己的嫁妆。
“《燕律》亦有云,妻年五十以上无子方可休,”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忍着痛惜闭上眼,声音很轻,“再者,妾身在离开陆家之前已有身孕月余,虽因小产失子,可依照律法,妇人小产三月之内......亦不可休妻。”
语落,方才还在议论纷纷的人霎时噤声。
提及此,陆奕行凛住心口,压低声音:“你何必如此?”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在听到她将自己以‘无故休妻’的名头告到顺天府的时候,他的心里竟然尚存窃喜。
昨日被拒的愤懑被得意代替,他就知道,她是离不开自己的。
大概是拉不下脸转过头来求他,便出此下策,可就算是如此离经叛道的行径,陆奕行此时并不觉难堪。
“此事确实是我欠缺考虑。”他撩开衣袍,同她一样跪在了被告石上。
周围登时传来一阵倒吸了凉气的声音,就连顺天府尹都猛地站了起来。
“小陆大人您怎可跪.......”
“休书作罢,左氏冲动行事,我会带她回府好生管教,此番麻烦府尹大人了。”
“哪里话哪里话.......”
陆奕行拱手作揖,作势就要去拉左皙池。
她却躲开了他。
“小陆大人,冲动的是您吧。”左皙池咬着牙,朝上行了个大礼,匍匐在地,“诸妻无七出及义绝之状,而出之者,徒一年半。虽犯七出,有三不去,而出之者,杖一百,追还合。”
“小陆大人不能休妾身却写下休书并盖上官印,已是犯了大燕律法,妾身今日只想为自己讨回公道,且,妾身与小陆大人早已义绝,合该和离,并归还妾身留在陆家的嫁妆。”
女子清冽的声音不卑不亢,陆奕行蓦地捏紧手掌。
原来这才是她今日的目的。
“小陆大人不计前嫌接你回府还这般拿乔.......当真不知好歹。”
静谧之中,不知是谁先开了一句,紧接着便是密密麻麻的小声附和。
“小陆大人何等尊贵之人?在此屈尊降贵.......”
“装什么贞洁烈女?还不趁现在归顺小陆大人,待到陛下一声令下左家满门.......那可真是哭也没地方哭了。”
左皙池维持着伏身跪地的姿势,轻薄的后背上能隐隐瞧见那对消瘦蝴蝶骨的轮廓。
她努力摒弃源源不断传入耳畔的污言秽语,却仍然觉得浑身寒凉,止不住地想抖。
递交状纸的分明是她,律法上占得道理的分明也是她,可现在她却更像是那个被审判的人。
而陆奕行只需要轻轻一跪,便引得无数人的偏袒。
但是这明明是公堂对薄最根本的规矩。
没有人关心事实真相,也没有人在乎她究竟是否占理,自她作为女子跪在这里开始,恶意的揣测便开始野蛮且肆意地生长。
《燕律》在大多数人眼中还不如陆家的地位来得重,她的所作所为在他们眼中就像个不自量力的笑话。
果然……踏入顺天府之前,此情此景便早料到了不是吗?
左皙池一颗心慢慢沉到谷底,她认命般闭上眼。
就在无尽黑暗的潮水快要将她逐渐吞噬时,一道慵懒的男声冲破了层层屏障。
“本官竟不知,现如今判案已经只看谁官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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