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梦话

第41章 第41章(1 / 2)

自王府归家后,欧阳芾虽未与旁人多言甚么,然之后高滔滔或其他宗室女子再邀她赴宴游赏,她皆有意识地借口回避了。

这日吕公著请得王安石、司马光、韩维等人及其家眷至家,饮食方罢,几人坐于庭院中聚谈,聊古今人物治乱,不知怎的便提到西汉刘向上书言事一则,众人见解不同,争执难下,或言其知忠义,或言其不知时向变通,吵吵嚷嚷,直令女眷们也在旁侧目。

遥见王安石与吕公著慢腾腾步来,韩维道:“介甫以为如何?”

“甚么如何?”

韩维遂将适才争论缘由道来,王安石似对刘向此人并无兴趣,随口道:“刘向仅一强聒之人罢了。”

此语甚含不屑意味,这边欧阳芾听了,噗嗤低笑出来,韩维听她笑,便道:“你瞧弟妹都在取笑你。”

见王安石瞅过来,欧阳芾忙道:“我可未取笑他,但我知他在取笑你们。”

“哦?介甫如何取笑我们?”司马光不解道。

几人连同王安石皆望着她,欧阳芾冷静道:“官人表面上是评价刘向乃喋喋不休之辈,实则是在言诸位,为一喋喋不休之人争执半天,境界低了。”

“嗬,这还有位火上浇油的。”韩维不怒反笑,司马光及一众女眷也同笑出来,不仅毫无愠色,似还觉几分在理。这一笑,适才剑拔弩张的讨论气氛便淡了。

欧阳芾对上王安石的视线,发现他隐约含了笑意视她,便也歪头冲他回笑。

调侃归调侃,争论的几人心里仍惦记着评价刘向之事,遂又问吕公著,吕公著观着气氛,不愿将此话题深入,委婉道:“刘向当为汉室同姓之卿。”

同姓宗亲,故言削弱外戚事,乃立场所决定。众人恍然,满意而止。

这厢女眷们闻罢士子议论,也自个聊起话来。

“吕先生就是不一样,说的话大家都服气,”韩维之妻杨氏道,“性子也沉稳宽厚,不与别人红脸,妹妹在家可是有福了。”

她此言是对着吕公著之妻郑氏道的,郑氏摆手:“甚么有福呀,他那个性子,甚么也不与别人争,甚么都让着人家,常吃闷亏而不自知,我说他读书读傻了,他还同我使气,言我不懂大丈夫为人处世之道。”

张氏道:“君实也如此,但我素不劝他,他做事总有他的道理,况他待我这般好,我对他也无甚可挑剔了。”

“是啊,单从司马先生与妹妹成婚十载,从未纳过一妾,便胜天下其他男子一大截了。”杨氏羡慕道,她夫君在同僚眼中亦为君子,然男人眼中的君子与女人眼中的君子到底存在分别。

“说起纳妾,王先生也至今未纳妾,欧阳妹妹与王先生一个郎才,一个女貌,当真是神仙眷侣。”郑氏夸道。

欧阳芾憨憨笑道:“他是神仙,我是凡人。”

“妹妹莫作此想,妹妹如今可是汴京城里的红人,你瞧外面哪个画铺的师傅不在模仿妹妹的画作。”郑氏道。

几位女眷亦纷纷赞她。欧阳芾摇首:“他们只是追逐宫中喜好,与我本身并无多大干系,张美人的珠冠仿品可以售至千两,我的几张画自也有人模仿,官家这阵看我的画新奇,是因长久观宫廷画观腻了,待看惯我的画后,兴趣淡了,便也无此风尚了。”

她言辞轻淡,几人闻言却有些意外,一时无声,是意外于她的清醒通透,还是惋惜于她所言约略为真,却不曾知晓了。

众人散后,欧阳芾与王安石甫归家中,还未褪去外裳,便有奴婢送来信封与欧阳芾,道是从苏州寄来。

“苏州?”欧阳芾接过信件,“一定是知瑾寄来的。”

她展信阅去,王安石在旁更衣,半晌未再闻她声音,便向她看去。“......怎么了?”他停下动作。

“知瑾逝世了。”欧阳芾抬目,面色苍茫而惘然。

穆知瑾是产后失血过多而死,身后留下一女,其夫裴如观哀恸欲绝,几度食不下咽,故欧阳芾虽早些寄了书信与穆知瑾,然其家人却拖至今日方回信。

寄信来,除告知欧阳芾此消息外,裴如观还试求王安石为其妻子撰写墓志,两人之间交往无几,仅此前赴任江南时同行过一程,可裴如观还是为他妻子开了口。

“你可不可以......”欧阳芾唇齿开合,话不成音。

王安石知她要言甚么,道:“好。”

他为穆知瑾撰写了墓志,随慰问的信件一同寄往苏州,后裴如观及穆知瑾家人言报答之事,他亦分毫未收。

这是他为官以来除却亲友外,为官员家属所写墓志中对方官职最低的一回,然动笔之用心,遣词造语之精炼深沉,非寻常所书墓志可比。后变法期间,裴如观始终坚定不移地支持王安石所行新法,未尝没有这一份原因在里面。

时令至五月间,牡丹花开,欧阳芾从叔父欧阳修那儿讨来了数盆魏紫和御衣黄,栽种于自家院子里,与芍药、蔷薇等花草铺满院落,微风袭来,枝叶交映,芬芳袭人,客人至其家中,皆爱来此观赏一番,韩维等还总喜调笑

“放了介甫自己,定不会有如此雅致,装点庭院这类事果然还得靠弟妹才行。”

司马光来时也难得调侃:“记得从前至介甫家中,院内惟独一棵枯树,别无他物,如今倒似人住的地方了。”

王安石每每听闻此话,便像被什么噎住似的,大概未料自己在他人眼中是这般印象,而欧阳芾则十分受用于称赞之语,每每心花怒放。

家中摆设确多随欧阳芾喜好布置,王安石只在她弄完一阵之后过来视上一视,偶或给出一两句评价,欧阳芾听了,毋论评价好坏也均不往心里去,端的是“你看习惯就好”的心态。

韩维等与王安石愈发熟络起来之后,休沐日便常约着一同去浴池洗浴。休沐假本为专供朝官沐浴及谒亲的日子,然大多官员平日在官署里憋久了,一至休沐假日便爱呼朋引伴,游山玩水,或煎茶品茗,或把盏痛饮,总归不干正事,王安石是个特例,虽也不爱在休沐日乖乖沐浴,却是为了在家读书。

除依靠韩维、司马光等人拖着王安石去沐浴外,欧阳芾闲时还会自己动手,比如某日午时方过,天朗气清,艳阳高照,欧阳芾灵机一动,提议道:“夫君,我帮你濯发如何?”

王安石放了书,道:“濯发?”

“嗯嗯。”

说干就干。欧阳芾将冷水兑入烧开的水中,调至适宜温度后再将木槿叶泡至其内,搓揉起浮沫,待清香沁入脾肺,滤净木槿叶渣,便搬了张长凳在院内,叫王安石躺在上面。

欧阳芾为他取下横簪,解了髻,舀水问道:“水温如何?”

“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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