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这一年灾害频仍,除五月京师水灾,还有四月河道决口,六月诸州郡奏报水灾,皇帝以为至和乃不详年号,决意弃之,遂于九月十二日颁布诏令,改年号为“嘉祐”。
与年号更易相隔不远发生的,则是当朝宰相嫁女的喜事,据闻宰相富弼亲挑的女婿冯京乃当年的三科状元,时下更于馆阁任职,品貌皆端,可谓前途无量,时人莫不以“乘龙快婿”称之,感叹命之不同。
迎娶当日,锣鼓喧阒,朝中半数以上官员寄来贺帖,更有众多同僚亲至,一一向宰执道贺。欧阳修作为富弼的老朋友,自然也携家眷前往,然欧阳芾却以身体抱恙为由,未跟随前去。
富府迎亲的车檐穿过街巷时,欧阳芾正与温仪闲坐分茶店里,温仪问她道:“怎么不去呢?”
欧阳芾挠挠头:“有叔父和婶婶去便好,我还是罢了,去了也只凑数吃白饭......不过我有托婶婶将礼物送给清殊。”
“你们才见过几次,你便送礼给她。”温仪稀罕道,颇嫌她出手阔绰。
“盼望她幸福嘛,也非什么贵重之物,”欧阳芾笑笑,以富清殊的身份,又怎缺珍奇贵宝,“他日四娘嫁人,我定送更好的给四娘。”
温仪面上忽有须臾凝住,她瞧着欧阳芾一双湛亮含笑眸子,道:“阿芾如今可还伤心?”
欧阳芾摇首:“不会了。”
“真的?”
“嗯。”
“好,”温仪笑了,“那我有一事要告诉你。”
“何事?”欧阳芾略感奇怪,从前温仪欲说什么,从不铺垫这许多。
“我要嫁人了。”温仪道。
欧阳芾望着她,许久方从她的眼神里确定,她未在说假话:“......何时的事?”
“一个多月前爹便同对方约好了日子,只那时我担心你尚在为冯当世难过,故不曾立即告诉你。”温仪呷着茶水,雾气慢悠悠升腾起,遮住她清素容颜。
欧阳芾一直认为温仪不施粉黛也很好看,只因需常照看店铺的缘故,她面上总是敷粉,唯独如今与她闲坐用食,方卸去这套繁复,显出一张婉丽清净的少女面孔。
也正望着这张面容,欧阳芾才恍然意识到,温仪今岁已二十有一,放在寻常百姓家早应嫁作人妇了。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他父亲在洛阳做香料生意,他考过功名不中,后便继承了家业,他母亲与我娘自小相识,故这门亲事是在我们幼时便说定的。”
“他对你好吗?”
“我只见过他两三面,”温仪闻言笑道,“还是在十岁之前,现下连他什么模样都不甚记得了。”
“......”
欧阳芾怔怔视她,温仪不禁道:“傻瓜,你那是什么表情?”
“你愿意嫁给他吗?”欧阳芾问。
“愿意又如何,不愿意又如何,我爹一直惯我到今日,也该报答他了。”温仪言语轻巧,欧阳芾知她是要强之人,即便心中不如意,也断不肯教他人瞧见。
她也知晓,温仪喜欢的是像狄青那样的大英雄,喜欢做的事是每日替父看店,盘算生意,不喜欢的事是女红,最耐不住的便是坐在家里无事可干。
“四娘的夫婿定是个既会打理生意,又懂得疼娘子的好郎君,四娘性子也好,样貌也好,嫁过去定讨夫家喜欢。”欧阳芾最终笑起来,说道。
“我们阿芾嘴巴就是甜。”温仪满意地揉揉她脑袋。
“四娘嫁人以后,我还能去找四娘吗?”欧阳芾问。听温仪言中之意,夫家既在洛阳,想必她日后也要跟随夫君居住洛阳。
温仪闻她此言,心中倏忽一热,脑中霎时间闪过的是连日来与父因婚事争执不休的画面,自己对镜掩泣的画面,她美眸盈着波光道:“当然,阿芾一定要来看我。”
红烛昏帐,芙蓉帐暖,转眼富清殊与冯京成婚已有数日,这日她于镜前梳妆,侍女将一幅画递来询问:“娘子看,这一幅画是收起来,还是挂在何处?”
“我看看,”富清殊将它揽过,随后不禁笑了,“先搁在我这儿吧,官人还未看过,我想给他看看。”
“想给我看什么?”冯京踏进门来,听她二人谈话,面上不由露出温和笑意,他官袍未褪,此刻更衬得面如冠玉,丰神俊朗。
富清殊欲自案前起身,被他先一步走来,揽住她的肩示意她坐着,于是富清殊道:“这是成婚当日欧阳家二娘子送来的礼,可惜她当日身子不适,未能到场。说来我与她也有缘,她是位好灵巧的女子,风趣可爱,画作得也出色,此前她说等我成亲时会送我幅画,没成想画的是这个。”
她语带羞涩,又染着自然而然的喜悦:“夫君觉得好看吗?”她仰首望向冯京,却未如意料般在对方脸上找到喜色。
“夫君?”
冯京回神,发觉自己竟盯着眼前的画失神良久,这才笑道:“好看。”
那是一幅鸳鸯图,图面不大,然工笔细腻生动,一双鸳鸯凫水于莲侧,亲昵旖旎,寓意明晰而美好。
“夫君若喜欢,我便照着这图样刺绣,将来欧阳姑娘成亲时,说不定能将此画绣样赠她,岂非美事一桩?”富清殊欣然畅望道,回首,却再次瞧见冯京脸上的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