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梦话

第19章 第19章(2 / 2)

“不知欧阳姑娘是否有意一直写画,往后出了闺阁也这般时常在外忙碌吗?”朱氏问。

欧阳芾滞住。冯京见此,立时道:“娘,您问这些做什么?”

“只问问罢了,欧阳姑娘还未急,你急什么。”

欧阳芾缩了缩脖:“......我还未想过......”

“无事,成了家自然便会收心的。”朱氏拍拍她手背,宽柔的手掌仍然温暖,只传递不至欧阳芾手上了。

冯京无奈道:“娘,这种事情急不得,需慢慢来。”

“是,当然得慢慢来。”朱氏好脾气道。

冯京目光转向欧阳芾,发觉她正仰头看着自己,视线对上的一刻,她下意识笑了,笑容如往常般温煦。

他无端心漏一拍,他知晓,他喜欢她的笑。

他喜欢她。

雨灾结束,欧阳发亦回国子监读书,然读了不多日,休沐回家时,他却又忙着往外跑。

欧阳芾好奇问他去做什么。“胡先生病倒了,我欲同和甫明日一道去探望他。”欧阳发一副认真表情,不似有假。

“病倒了?”

“嗯,据闻是积劳所致,所幸并不严重,休息段时日,调养好身子大抵便无碍。”

忆及去岁偷溜进太学听课,被胡瑗发现之事,那张宽善慈祥的面容至今仍深深存于欧阳芾脑海,她想了想道:“我能一起去吗?”

胡瑗的家在离国子监不远处,选居于此是为方便日常于国子学和太学间行走。胡瑗今已耳顺之年,一生传道受业,开办学府,朝中半数官员皆出自其门下,虽制定严格校规,然其本人私底下却是位德行高尚、随和淳厚的老人。

欧阳芾跟在王安礼和欧阳发身后到达胡瑗家时,其家人告知胡先生目前还不便下榻行走,三人遂入室内,与胡瑗依次问安。胡瑗看上去未如去岁精神,然口齿清晰,亦能与三人玩笑闲谈,眼神更是老而不衰,一眼便认出欧阳芾来,弄得欧阳芾笑也不是,尴尬也不是,最后大有缩在另外二人身后不出来的架势。

许久,胡瑗终道:“你们去吧,用功读书,莫让我耽误你们时间。”

“是。”王安礼与欧阳发恭敬作揖。

欧阳芾也欲跟着离开,却意外被胡瑗单独叫下。胡瑗向她招手,示意她走至近前来,于是欧阳芾坐在榻沿,与胡瑗平身相对。这情景令欧阳芾想到往昔,仿佛在医院病榻前探望患病的老人,使她感到亲切又忧伤。

“去年在那之后,怎未见你再来听课?”

不料胡瑗竟如此问她,欧阳芾略微不自在道:“后来忙些别的事,无暇脱身,故而便搁下了......”

“嗯,”未纠结于她的吞吐,胡瑗颔首道,“这些皆不要紧,读书是好事,往后得空还是可以常来太学听课。”

欧阳芾被他温厚之语感动。“我自然也想去,但,”她扯出一抹笑容,话语有些滞涩,于是她又垂首笑了笑,她总习惯笑着讲话,毋论心情好坏,“但是......大家好像皆无此愿,皆以为,女子不必学那么多,不必想得太多,思考得太多......很多很多方面,都不必太多......我自然也在坚持,只是......偶尔确实,有些难......”言至最后,她又忍不住笑了,似为冲淡话语间的伤感。

“傻孩子,书是读给自己的,管他人想法做什么,爱读便去读,想学习什么便去学习什么,人生苦短,勿尽听他人言论。”胡瑗和蔼道,“我在苏州讲学时,也有似你这般年纪的娘子前来听课,亦有嫁做人妇的娘子,每逢开课,风雨无阻,我问她们,也只道,不过欲闻道耳。”

“真的吗?”欧阳芾红着眼睛问。

“当然。世界是广阔无边的,毋论什么样的人皆存在于世间,我自问教书这一生,做的不过是授人道理,而这道理由千万万人实践出来,却有着千万万种模样,你自也不必与他人模样相同。”

欧阳芾不自信道:“您觉得我能成器吗?”

胡瑗笑道:“怎么不能,你可知汉唐时多少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班昭可以修史,谢道韫可以抗敌,哪一个不为女中名士,哪一个输于男子。”

“是,班昭左手写完汉书,右手便写了女诫。”

“咳,话不能这样说,”未料她一张嘴还挺能辩,胡瑗清清嗓子,更将身子坐直,欧阳芾忙去扶他,“那还有唐朝的宋氏五女,终身不嫁,专治于学,其品行才华连皇帝亦尊崇有加。”

欧阳芾知他在尽力开解自己,忍不住勾起嘴角:“我懂先生之意,先生是叫我不必在意他人眼光,只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

“你能明白便好,”胡瑗欣慰道,“你是懂事的孩子,若不懂事,不会将如此难过藏在心中,不曾与他人言起,我对你无别的要求,只望你行动多出己意,如此才可多些真正的快乐。”

欧阳芾点头:“我会谨记先生之言。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可不可以只读书,不写文章?”

胡瑗闻言大笑,看着眼前被写文章所困的年轻人,宽容道:“写不出时便可不必写,文章乃性情所至之物,待你何时心有所感,欲诉诸笔端,那时自然便能写出来了。”

旭日东升,阳光铺满汴京城千家万户,尽扫凡尘,茶坊酒肆商客云集,车辘辚辚,穆知瑾刚替父亲包装好一位客人的茶,转头便见熟人走进店内。

“冯学士也来买茶?”穆知瑾主动招呼道。

“是,家里的茶所剩不多,想再买些新茶。”冯京微笑道。

因着欧阳芾的关系,曾巩、王安石、冯京等熟人若来买茶,穆知瑾总会做主给他们多些优惠,故几人也愿常来此购茶。

挑选好茶,穆知瑾见冯京似心不在焉,笑道:“她今日没来这里哦。”

冯京回神,赧然一笑:“姑娘误会了,我......未在想二娘。”

穆知瑾对他不打自招的发言也不拆穿,只暗自抿唇笑了,道:“自从上回在郊外遇见歹人,我瞧着她自己也有些怕了,虽她表面上不言,总能够看出来一些......”

“遇见歹人?”冯京惊讶道,“何时之事?”

穆知瑾闻言亦微露讶色:“阿芾未同你说起过么?”

缓缓步出茶铺,冯京脑中仍回荡着方才穆知瑾所言。

“寒食节时阿芾与我们在郊外踏青,不幸遭遇歹人,幸好狄将军恰在附近,才救了阿芾。”

“......为何她不曾与我提过?”

“想是不希望你担心吧,阿芾确是这样的性子,总不愿别人为她担忧,此前她的画被范仲淹家人所退,她亦不曾对任何人言起,我也是后来从四娘口中得知......”

「你可不可以上书为狄将军说情?」

「不可以......是吗?」

他忽然感到一阵没由来的心慌,想起她笑着道,「我没有生气呀」。

为何不对他生气。

为何不生气。

温家画楼前,朱氏与温父在旁谈笑,她状似不经意对他道:「前日我随叔父婶婶去富公家拜望,看见过富公的女儿,是位好美的娘子,性格温柔,知书达礼。」

他当时略一怔,道:「我只对二娘心慕。」

「真的吗?」这是她第二次这样问他,「你为何会喜欢我?」

为何会喜欢我。

冯京回到家中,朱氏正好过来迎他,他扶住母亲双肩,道:“娘,我想去向欧阳公提亲。”

“提亲?”朱氏被他弄得微懵,却也顺着他道,“什么时候?”

“现在。”

请收藏本站:

上一页 书页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