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里的气氛越来越热烈,这段时间里已经出现数篇质量上乘的佳作,二皇子亦兴致勃勃地点评两次,赢得楼上堂下一片称颂声。
国朝以忠孝治天下,不论先帝做过多少糟心事,当今天子都不能坐视有人公然讥讽他的父亲。
对子骂父,是为无礼,天子亦不能免于此列。
郎三元朝二皇子的方向拱手,继而愤然道:“殿下如此说,学生不敢反驳,可是学生很想知道,北伐明明接连大胜,为何会忽然停止?陆侯爷领兵攻入河洛,朝廷为何不愿还于旧都?他为何会被迫撤出河洛?这是否能说明……朝中一些大人们只想偏安一隅,借着衡江天堑的庇护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换而言之,二皇子明知薛若谷是天子眼线的前提下,依然毫无顾忌地当众拉拢陆沉,这究竟是肆无忌惮,还是另有玄机?
若是后者,只能说明天子对于太子的人选悬而未决,否则他不可能容许二皇子这样光明正大地接触武勋。
二皇子示意薛素素坐到陆沉身侧侍奉,坦然道:“我知道你前年入京的时候,李家三郎任性胡闹,弄得大家都不舒坦。当时本王对你并不熟悉,因此就没有出面调解,不过听闻你让厉家千金将顾婉儿带去靖州,李三郎气得发狂又无可奈何,本王险些笑得喘不过气。”
陆沉扭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穿青绿长裙的妙龄女子缓步走来,其人面如皎月,眸光清冽,好似山涧泉水清新又自然。
“哦,猜测。”
郎三元一窒,眼中露出明显的慌乱之色。
二皇子知道对方比自己预想得更聪明,愈发直率地说道:“你若喜欢她便带回去,若不中意就当本王什么都没说过。”
郎三元应道:“回侯爷,学生是江州宁海人。”
陆沉起身走到二皇子身旁,微微躬身一礼。
傅运清刚开始便觉得这篇旧都赋意在指桑骂槐,借宫殿之事讥讽先帝,在听到后面那段话之后立刻出言制止。
“殿下,臣有几句话想问问这位朗才子。”
王府亲卫已经登上高台,但是没有直接将郎三元架走,因为他们还没有得到二皇子的明确指示。
十四年来,北伐二字何时消失过?
傅运清显然明白这个道理,神色愈发沉肃:“汝这狂生好不知礼,二殿下举办墨苑文会,是为天下才子有一展才华的机会,却不是让你这等沽名钓誉之辈故作狂言!还不速速退下!”
“……其宫室也,体象乎天地,经纬乎阴阳。据坤灵之正位,放太紫之圆方。树中之华阙,丰冠山之朱堂。因瑰材而究奇,抗应龙之虹梁。列棼橑以布翼,荷栋桴而高骧。雕玉瑱以居楹,裁金壁以饰珰。发五色之渥彩,光焰朗以景彰。”
这番话未免有些交浅言深。
二楼西侧忽然响起一声暴喝。
二皇子冷声道:“将此人——”
二楼雅座,薛若谷眉头皱起,二皇子的表情同样有些凝重。
二皇子闻言一笑带过:“本王不会勉强你。说实话要不是你来了,本王真不舍得将薛素素拱手相送,毕竟她可是墨苑的招牌,不知多少风流才子为了见她一面一掷千金。”
郎三元被迫停下,他扭头看向二楼的老者,一字字道:“傅老先生,莫非学生的文章有不妥之处?”
陆沉满含深意地说道:“殿下真是太坦荡了。”
薛素素微微垂首,神情和仪态挑不出半点毛病,仿若不在意自己在这位皇子口中犹如物品一般。
郎三元极具穿透性的声音传进所有人的耳朵里,一些年长文人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岂止不妥!”
江州位于永嘉城南边,东临浩瀚怒海,西接贺州。
他扫了一眼薛素素,继续说道:“你且放心,本王非李三郎那种性子,不会陷你于不义,更不会做出逼着薛素素自赎其身然后赖在伱侯府门口的行径。今日喊她过来,一方面是红袖添香多几分韵味,另一方面也算是本王对你的一片心意。”
老者名叫傅运清,出身于湖州博宁傅氏,学识渊博著作等身,尤擅注经释义,与沈瑞元同为今年墨苑文会的发起者。
这时二皇子起身说道:“郎三元,本王不认同你的说辞。朝廷从未遗忘北地百姓,这两年边疆战事不断,北伐屡有进展,这些都是明证。”
最后那句话宛如惊雷降世,震得郎三元面色发白。
陆沉在心中修正对二皇子的观感。
若是让此人继续念下去,恐怕今年的墨苑文会将要成为绝唱。
他的声音非常洪亮,然而让雅叙大堂突然安静下来的不是他的嗓音,而是那篇文章的名字。
其实二皇子和当初李云义的想法没有实质性的区别,同样是赠予美婢施以拉拢,只不过和李云义粗糙且上不得台面的举动相比,二皇子显得光明磊落,天然便立于不败之地。
陆沉面无表情地笑了一声,沉声道:“所以你想用这等臆测之言,告诉世人一件事,天子和朝堂诸公不支持边军将士,所谓北伐、所谓还于旧都,不过是他们编造的弥天大谎,以此来蒙骗世人!”
天子让这位右相之子全程陪同,二皇子不可能不知道此事。
此时此刻,二皇子脸色铁青,咬牙望着高台上的落拓文人。
宽敞的大堂内,渐渐泛起肃杀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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