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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清代著名民间艺人石玉昆所创作,后经文人润色整理的武侠小说《三侠五义》,长久以来,颇为流传,并且由相当大的影响。晚清时就有人说过,它“豪情壮采,可集剑侠之大成……宜其为鸿儒欣赏,而刺激社会之力,至今未衰也。”
《三侠五义》在艺术上,正如鲁迅先生所指出的:“写草野豪杰,辄奕奕有神,间或衬以世态,杂以诙谐,亦令莽夫分外生色。”“绘声状物,甚有平话习气。”
《三侠五义》在描写人物上有其独到之处。书中侠客,虽然豪情略似,但性格迥殊,卢方忠厚老实,蒋平机智幽默,徐庆憨直鲁莽,展昭精明干练,欧阳春清高狷介,智化精灵妩媚,艾虎天真烂漫,都写得有声有色。其中白玉堂是刻画得颇为突出而又具有深层意蕴的形象,他襟怀磊落,器宇轩昂,富于反抗的个性锋芒,大闹东京,带有一定的蔑视封建法权的意味。然而他骄傲任性,桀骜不驯,逞强好胜,最后惨死于铜网阵中。作者将他处理成一个失败的英雄,体现了难能可贵的悲剧审美意识。
另一最重要的特色就在于“平话习气”了。这表现在结构上,虽曲折离奇而无滋蔓之感;表现在语言上,是活泼生动,富有民间说书的艺术特色。问竹主人称赞它:“叙人叙事,皆能刻画尽致,接缝斗荀,亦俱巧妙无痕。”俞樾也说,它“描写既细入毫芒,点染又曲中筋节”,因而“如此笔墨,方许作平话小说,如此平话小说,方算得天地间另是一种笔墨。”这些评语,《三侠五义》是可以受之无愧的。
由清代著名民间艺人石玉昆所创作,后经文人润色整理的武侠小说《三侠五义》,长久以来,颇为流传,并且由相当大的影响。晚清时就有人说过,它“豪情壮采,可集剑侠之大成……宜其为鸿儒欣赏,而刺激社会之力,至今未衰也。”
《三侠五义》在艺术上,正如鲁迅先生所指出的:“写草野豪杰,辄奕奕有神,间或衬以世态,杂以诙谐,亦令莽夫分外生色。”“绘声状物,甚有平话习气。”
《三侠五义》在描写人物上有其独到之处。书中侠客,虽然豪情略似,但性格迥殊,卢方忠厚老实,蒋平机智幽默,徐庆憨直鲁莽,展昭精明干练,欧阳春清高狷介,智化精灵妩媚,艾虎天真烂漫,都写得有声有色。其中白玉堂是刻画得颇为突出而又具有深层意蕴的形象,他襟怀磊落,器宇轩昂,富于反抗的个性锋芒,大闹东京,带有一定的蔑视封建法权的意味。然而他骄傲任性,桀骜不驯,逞强好胜,最后惨死于铜网阵中。作者将他处理成一个失败的英雄,体现了难能可贵的悲剧审美意识。
另一最重要的特色就在于“平话习气”了。这表现在结构上,虽曲折离奇而无滋蔓之感;表现在语言上,是活泼生动,富有民间说书的艺术特色。问竹主人称赞它:“叙人叙事,皆能刻画尽致,接缝斗荀,亦俱巧妙无痕。”俞樾也说,它“描写既细入毫芒,点染又曲中筋节”,因而“如此笔墨,方许作平话小说,如此平话小说,方算得天地间另是一种笔墨。”这些评语,《三侠五义》是可以受之无愧的。
《三侠五义》的思想和艺术
《三侠五义》的作者石玉昆,大约是道光、咸丰年间一位说书的民间艺人。据此书初刻本的序文,我们知道这部作品是由清代章回体的《龙图公案》演变而成,而章回体的《龙图公案》则渊源于明末杂记体的《包公案》。因而此书亦以包拯为中枢人物。书中收集了很多来源悠久的民间传说,如乌盆和李后的故事,在元曲里即已出现了。“五鼠”本是五只成了精的老鼠,“御猫”是一只名叫“玉面猫”的神猫;“五鼠闹东京”的故事又见于明代罗懋登的神怪小说《西洋记》。但到了《三侠五义》,这些妖怪都变成了行侠仗义的英雄。根据鲁迅先生的推测,书中襄阳王谋反的故事可能是后人依照明正德年间宗室宸濠之乱傅会出来的。可见这部小说虽写定于晚清,实际上继承了从清初以来评书艺人积年累月加工创作的传统。鲁迅先生说:“是侠义小说之在清,正接宋人话本正脉,固平民文学之历七百余年而再兴者也。”(《中国小说史略》第二十七篇)对《三侠五义》来说,这个评价是很确切的。
宋时代,市民阶层已正式抬头,而封建统治者为了巩固政权,对地主阶级中下层知识分子做了很大的让步,因此一般士人在市民阶层日趋发展的情况下大批爬上政治舞台,分享了政权。所以从历史上看,北宋的贤士大夫的人数相当多,如范仲淹、韩琦、包拯、欧阳修、直到王安石、苏轼,尽管政见各有不同,但立朝都以清明正直著称,在政治方面都力图有所建树,特别是他们都一致关心民生疾苦。其中的包拯则更是几百年来民间盛传的清官典型。《三侠五义》选择了这一时代作全书的背景,并以包拯及其门生颜查散(据把《三侠五义》改订加工为《七侠五义》的俞樾考证,“查散”应是“眘敏”的误字,这个说法有一定道理;但为了保存原书本来面目,故一仍其旧)等做为侠客们所环绕的中心,这就决定了作品的总的倾向性。就连宋仁宗赵祯在人民心目中也还算好皇帝,至少要比任用“六贼”的徽宗赵佶和听信秦桧的高宗赵构强得多。因此,书中虽把这些侠客算做依附于包拯和颜查散的属下,甚至充任皇帝的护卫,但在立场上并不等于背叛人民。况且这些侠客或出身于宦族,或出身于商贾,他们并非绿林豪杰。所以品评这部作品是否有进步意义,还要看这些侠客的具体行为。
书中前二十七回主要写包拯断狱。而做为反面人物出现的则是国丈庞吉和他那个专以克扣赈金抢夺民女为能事的儿子庞昱。从人民的立场来看,我们自然同情包拯,反对庞吉父子。包拯最先遇到的侠客是展昭,两人一见面就成为知心朋友。后来展昭帮助包拯破获过案件。庞吉派人暗害包拯,展昭却救了包拯的命。尽管作者后来把展昭写成一个“奴才相”比较浓厚的人,但展昭在总的行动上对人民并没有害处。作者说展昭,“只因见了不平之事,他便放不下,仿佛与自己的事一般,因此才不愧那个侠字”(第十三回),这话并不算溢美。与展昭几乎同时出现于书中的是白玉堂。这个人物被作者刻画得相当成功。他不但具有急人之难、扶危济困的优点,而且还有逞强好胜、目中无人的缺点。他同颜查散的交谊正足以说明清官和侠客彼此肝胆相照的特征。他在东京的杀人题诗、留刀寄柬,都是他有血性、有正义感的表现。正如宋仁宗所说,他是用“隐隐藏藏”的手段来行“磊磊落落”的事情(第四十四回)。他对宋仁宗和包拯,实际上起了监督的作用。他如智化、艾虎的盗冠出首是为了搭救清官倪继祖,铲除恶霸马强。蒋平对李平山的态度前后不同,正说明侠客对于是非爱憎的一丝不苟。这些侠客所持的是“天下人管天下事”(第四十四回)的处世态度。他们斗争的对象都是人民的仇人而不是人民。这就是《三侠五义》一书所反映的积极意义。
无庸讳言,这部作品的缺点也并不少。首先是作者对封建社会的道德、秩序表示了衷心的拥护,,特别是对等级观念更是无条件地遵守;男女之间,男高女下;君臣之间,君尊臣卑;主仆之间,主贵仆贱;官民之间,官大民小。就是侠客,作者也只让他们在一定范围内进行活动而不敢稍有逾越。甚至作者对婚姻问题的看法,也远不如《今古奇观》或《聊斋志异》里所表现的那么健康、大胆。无论颜查散或施俊,都是谨守礼教、恪遵古训的君子;无论柳金蝉或金牡丹,都是久处深闺奉行三从四德的淑女:即使婚事难成,也只能安分守己地静候家长裁决。可见作者的思想深处,对三纲五常的教条是丝毫不敢背叛的。其次是作品的前半部充满了鬼神显灵托兆或因果报应之类的迷信情节。这充分暴露了作者世界观方面的弱点。此外,作者对广大的劳苦大众或农村妇女多少带有轻蔑的歧视心理,而对上层社会的达官显宦,则随时随地流露出十分歆羡的情绪,往往津津乐道,迹近谄谀。这不能不说是此书落后的一面。
然而从客观效果来细较此书的优缺长短,我们认为,它之所以拥有广大读者,实非偶然。作者虽歌倾封建道德,但在五伦中却特别突出地描写了朋友的义气。作者所看重的是人与人之间的道义关系,而对见利忘义、得势忘恩的卑劣小人则进行了无情的抨击。作者的世界观虽不免带有浓厚的宿命论色彩,但全书始终贯穿了“善人必获福报,恶人总有祸临,邪者定遭凶殃,正者终逢吉庇”的福善祸淫的精神,这就使广大的善良而正直的人民大众得到了心理上的满足。因此它正如鲁迅先生所说,是一部“为市井细民写心”的书。
《三侠五义》是评书,作者又是民间土生土长的评书艺人,所以民间说书的艺术特点几乎十之八九体现在这部作品里面。作者所塑造的人物形象,除几个主要角色如白玉堂、蒋平、智化、艾虎等写得非常生动逼真外,更使人感到心折的是作者细致而深刻地描绘了大批的善良而正直的市井小民和奴仆丫环的形象。即使寥寥数笔,也给人留下了不易磨灭的印象。像张别古、范胜父子、汤圆张老、渔民张立以及书童雨墨、锦笺、丫环佳蕙等,都写得十分纯朴可爱。在智化盗冠的故事中,作者写了一个工头王大。由于他自己是穷人,因此他懂得体贴穷人,照顾穷人,亦庄亦谐,善良而热情。有了这个人物,才更显得智化的机警沉着。这些人物都是“寻常”,而作者恰恰对他们了解得最深刻、最能把握他们的感情思想。这是作者从现实生活的海洋中把这些人物的感情思想加以汲取提炼,然后进行加工的结果。作者除了用十分气力写白玉堂、蒋平和智化外,也写出了卢方的忠厚,除庆的耿直而粗鲁,特别是写出北侠欧阳春的狷介。欧阳春是《三侠五义》中最能洁身自好的人,他自始至终不做官不受赏(书中已暗示给读者,他的结局是出家为僧),甚至连东京也不肯到。这个人物形象给予读者的客观效果实际上已超越了作者主观中的思想局限。
《三侠五义》在故事情节和全书的结构方面也有它的特色。有些故事情节是错综变幻,令人莫测的。书中将近结尾处写蒋平因为救人以致同艾虎分了手,紧接着却写他因偷听了船家暗中算计李平山的话,就故意要同李平山结伴而行,目的是为救李一命。及至中途发现李的品质恶劣,他竟坐待船家把李平山弄死,再把船家杀掉。看去好象离奇,其实却入情入理。这正是故事发展中逻辑性和传奇性巧妙的结合。问竹主人的序上有云:“无论此事有无,但能情理兼尽,使人可以悦目赏心,便是绝妙好辞。”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
由于此书故事情节的变幻多端,在结构上因之也就有了的处理手法。譬如“五鼠闹东京”是此书前半部的中心故事,破军山收钟雄是此书后半部的中心故事,但在正面写这中心故事的前后,作者仿佛信手拈来一般,穿插了若干中型故事,而在某一中型故事中又夹写了若干小故事。这就造成了大结构中间套小结构、而每一小结构又有其相对独立性的特殊场面。一个中心故事完了,则一切中、小型故事中的情节也都交代清楚。作者完全有把握控制这些人物和情节,随放随收,能擒能纵。有时几个人物虽同时出场,但因时、地之不同和情节的发展转变,往往重心屡易。象白玉堂闹东京的里面就套着颜查散被柳洪诬告的中型故事,白、颜虽同时出场,但在叙颜查散时,重心就由白玉堂移到颜查散身上,然而白玉堂的形象也并未冷落抛弃。这正是问竹主人所说的“接缝逗笋亦俱巧妙无痕”。这种长处虽是说书艺术的惯技,但在《三侠五义》中却写得格外出色。
《三侠五义》的作者石玉昆,大约是道光、咸丰年间一位说书的民间艺人。据此书初刻本的序文,我们知道这部作品是由清代章回体的《龙图公案》演变而成
第032回夜救老仆颜生赴考晚逢寒士金客扬言
你道这小主人是谁?乃是姓颜名查散,年方二十二岁。寡母郑氏,连老奴颜福,主仆三口度日。因颜老爷在日为人正直,作了一任县尹,两袖清风,一贫如洗,清如秋水,严似寒霜。可惜一病身亡,家业零落。颜生素有大志,总要克绍书香,学得满腹经纶,屡欲赴京。无奈家道寒难,不能如愿。因明年就是考试的年头,还是郑氏安人想出个计较来,便对颜生道:“你姑母家道丰富,何不投托在彼?一来可以用功,二来可以就亲,岂不两全其美呢?”颜生道:“母亲想的虽是。但姑母已有多年不通信息。父亲在日还时常寄信问候。自父亲亡后,遣人报信,并未见遣一人前来吊唁,至今音梗信杳。虽是老亲,又是姑舅结下新亲;奈目下孩儿功名未成,如今时势,恐到那里,也是枉然。再者孩儿这一进京,母亲在家也无人侍奉,二来盘费短少,也是无可如何之事。”母子正在商议之间,恰恰颜生的窗友金生名必正特来探访。彼此相见,颜生就将母亲之意对金生说了。金生一力担当,慨然允许,便叫颜福跟了他去,打点进京的用度。颜生好生喜欢,即禀明老人家。安人闻听,感之不尽。母子又计议了一番。郑氏安人亲笔写了一封书信,言言哀恳。大约姑母无有不收留侄儿之理。
第033回真名士初交白玉堂美英雄三试颜查散
且说颜生同那人进屋坐下。雨墨在灯下一看,见他头戴一顶开花儒巾,身穿一件零碎蓝衫,足下穿一双无根底破皂靴头儿,满脸尘土,实在不像念书之人,倒像个无赖。正却他之法,又见店东亲来陪罪。那人道:“你不必如此。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你便了。”店东去后,颜生便问道:“尊兄贵姓?”那人道:“吾姓金名懋叔。”雨墨暗道:“他也配姓金。我主人才姓金呢,那是何等体面仗义。像他这个穷样子,连银也不配姓呀。常言说,“姓金没有金,一定穷断筋。”我们相公是要上他的当的。”又听那人道:“没领教兄台贵姓。”颜生也通了姓名。金生道:“原来是颜兄,失敬失敬。请问颜兄,用过饭了没有?”颜生道:“尚未。金兄可用过了?”金生道:“不曾。何不共桌而食呢?叫小二来。”此时店小二拿了一壶香片茶来,放在桌上。金生便问道:“你们这里有甚么饭食?”小二道:“上等饭食八两,中等饭六两,下等饭……”刚说至此,金生拦道:“谁吃下等饭呢。就是上等饭罢。吾且问你,这上等饭是甚么肴馔?”小二道:“两海碗,两旋子,六大碗,四中碗,还有八个碟儿。无非鸡鸭鱼肉翅子海参等类,调度的总要合心配口。”金生道:“可有活鲤鱼么?”小二道:“要活鲤鱼是大的,一两二钱银子一尾。”金生道:“既要吃,不怕花钱。吾告诉你,鲤鱼不过一斤的叫做“拐子”,过了一斤的才是鲤鱼。不独要活的,还要尾巴像那胭脂瓣儿相似,那才是新鲜的呢。你拿来,吾看。”又问:“酒是甚么酒?”小二道:“不过随便常行酒。”金生道:“不要那个。吾要喝陈年女贞陈绍。”小二道:“有十年蠲下的女贞陈绍;就是不零卖,那是四两银子一坛。”金生道:“你好贫哪!甚么四两五两,不拘多少,你搭一坛来当面开开,吾尝就是了。吾告诉你说,吾要那金红颜色浓浓香,倒了碗内要挂碗。犹如琥珀一般,那才是好的呢。”小二道:“搭一坛来,当面锥尝。不好不要钱,如何?”金生道:“那是自然。”
说话间,已然掌上两支灯烛。此时店小二欢欣非常,小心殷勤,自不必说。少时端了一个腰子形儿的木盆来,里面欢蹦乱跳、足一斤多重的鲤鱼。说道:“爷上请看,这尾鲤鱼如何?”金生道:“鱼却是鲤鱼。你务必用这半盆水叫那鱼躺着;一来显大,二来水浅,他必扑腾,算是活跳跳的,卖这个手法儿。你不要拿着走,就在此处开了膛,省得抵换。”店小二只得当面收拾。金生又道:“你收拾好了,把他鲜串着。可是你们加甚么作料?”店小二道:“无非是香蕈口蘑,加些紫菜。”金生道:“吾是要“尖上尖”的。”小二却不明白。金生道:“怎么你不晓得?尖上尖就是那青笋尖儿上头的尖儿,总要嫩切成条儿,要吃那末咯吱咯吱的才好。”店小二答应。不多时,又搭了一坛酒来,拿着锥子倒流儿,并有个磁盆。当面锥透,下上倒流儿,撒出酒来,果然美味真香。先舀一盆灌入壶内;略烫一烫,二人对面消饮。小二放下小菜,便一样一样端上来。金生连箸也不动,只是就佛手疙疸慢饮,尽等吃活鱼。二人饮酒闲谈,越说越投机。颜生欢喜非常。少时用大盘盛了鱼来。金生便拿起箸子来,让颜生道:“鱼是要吃热的,冷了就要发腥了。”布了颜生一块,自己便将鱼脊背拿筷子一划。要了姜醋碟。吃一块鱼,喝一盅酒,连声称赞:“妙哉,妙哉!”将这面吃完,筷子往鱼腮里一插,一翻手就将鱼的那面翻过来。又布了颜生一块,仍用筷子一划,又是一块鱼,一盅酒,将这面也吃了。然后要了一个中碗来,将蒸食双落一对掰在碗内,一连掰了四个。舀了鱼汤,泡了个稀槽,忽喽忽喽吃了。又将碟子扣上,将盘子那边支起,从这边舀了三匙汤喝了。便道:“吾是饱了。颜兄自便莫拘莫拘。”颜生也饱了。
二人出席。金生吩咐:“吾们就一小童。该蒸的,该热的,不可与他冷吃。想来还有酒。他若喝时,只管给他喝。”店小二连连答应。说着说着话,他二人便进里间屋内去了。
雨墨此时见剩了许多东西全然不动,明日走路又拿不得,瞅着又是心疼。他那里吃得下去,止于喝了两盅闷酒就算了。连忙来到屋内,只见金生张牙欠口,前仰后合,已有困意。颜生道:“金兄既已乏倦,何不安歇呢?”金生道:“如此,吾兄就要告罪了。”说罢,往床上一躺,呱哒一声,皂靴头儿掉了一只。他又将这条腿向膝盖一敲,又听噗哧一声,把那只皂靴头儿扣在地下。不一会,已然呼声振耳。颜生使眼色叫雨墨将灯移出,自己也就悄悄睡了。
雨墨移出灯来,坐在明间,心中发烦,那里睡得着。好容易睡着,忽听有脚步之声。睁眼看时,天已大亮。见相公悄悄从里间出来,低言道:“取脸水去。”雨墨取来,颜生净了面。
忽听屋内有咳嗽之声,雨墨连忙进来,见金生伸懒腰,打哈声,两只脚却露着黑漆漆的底板儿,敢则是袜底儿。忽听他口中念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念完,一咕噜爬起来,道:“略略歇息,天就亮了。”雨墨道:“店家给金相公打脸水。”金生道:“吾是不洗脸的,怕伤水。叫店小二开开我们的帐,拿来吾看。”雨墨暗道:“有意思,他竟要会帐。”只见店小二开了单来,上面共银十三两四钱八分。金生道:“不多,不多。外赏你们小二灶上连打杂的二两。”店小二谢了。金生道:“颜兄,吾也不闹虚了。咱们京中再见,吾要先走了。”“他拉”“他拉”,竟自出店去了。
这里颜生便唤:“雨墨,雨墨。”叫了半天,雨墨才答应:“有。”颜生道:“会了银两走路。”雨墨又迟了多会,答应:“哦。”赌气拿了银子,到了柜上,争争夺夺,连外赏给了十四两银子,方同相公出了店。来到村外,到无人之处,便说:“相公,看金相公是个甚么人?”颜生道:“是个念书的好人咧。”雨墨道:“如何?相公还是没有出过门,不知路上有许多奸险呢。有诓嘴吃的,有拐东西的,甚至有设下圈套害人的,奇奇怪怪的样子多着呢。相公如今拿着姓金的当好人,将来必要上他的当。据小人看来,他也不过是个蔑片之流。”颜生正色嗔怪道:“休得胡说!小小的人造这样的口过。我看金相公斯文中含着一股英雄的气概,将来必非等闲之人。你不要管。纵然他就是诓嘴,也无非是多花几两银子,有甚要紧?你休再来管我。”雨墨听了相公之言,暗暗笑道:“怪道人人常言“书呆子”,果然不错。我原来为他好,倒嗔怪起来。只好暂且由他老人家,再做道理罢了。”
走不多时,已到打尖之所。雨墨赌气,要了个热闹锅炸。吃了早饭又走。到了天晚,来到兴隆镇又住宿了,仍是三间上房,言给一间的钱。这个店小二比昨日的,却和气多了。刚然坐了未暖席,忽见店小二进来,笑容满面,问道:“相公是姓颜么?”雨墨道:“不错。你怎么知道?”小二道:“外面有一位金相公找来了。”颜生闻听,说:“快请,快请。”
雨墨暗暗道:“这个得了!他是吃着甜头儿了。但只一件,我们花钱,他出主意,未免太冤。今晚我何不如此如此呢?”想罢,迎出门来,道:“金相公来了,很好。我们相公在这里恭候着呢。”金生道:“巧极,巧极!又遇见了。”颜生连忙执手相让,彼此就座。今日比昨日更亲热了。
说了数语之后,雨墨在旁道:“我们相公尚未吃饭,金相公必是未曾,何不同桌而食?叫了小二来先商议,叫他备办去呢。”金生道:“是极,是极。”正说时,小二拿了茶来,放在桌上。雨墨便问道:“你们是甚么饭食?”小二道:“等次不同。上等饭是八两,中等饭是六两,下……”刚说了一个“下”字,雨墨就说:“谁吃下等饭呢。就是上等罢。我也不问甚么肴馔,无非鸡鸭鱼肉翅子海参等类。我问你,有活鲤鱼没有呢?”小二道:“有,不过贵些。”雨墨道:“既要吃,还怕花钱吗?我告诉你,鲤鱼不过一斤叫拐子,总得一斤多那才是鲤鱼呢。必须尾巴要像胭脂瓣儿相似,那才新鲜呢。你拿来我瞧就是了。还有酒,我们可不要常行酒,要十年的女贞陈绍,管保是四两银子一坛。”店小二说:“是。要用多少?”雨墨道:“你好贫呀!甚么多少,你搭一坛来当面尝。先说明,我可要金红颜色,浓浓香的,倒了碗内要挂碗,犹如琥珀一般。错过了,我可不要。”小二答应。
不多时,点上灯来。小二端了鱼来。雨墨上前,便道:“鱼可却是鲤鱼。你务必用半盆水躺着;一来显大,二来水浅,他必扑腾,算是欢蹦乱跳,卖这个手法儿。你就在此开膛,省得抵换。把他鲜串着。你们作料不过香菌口蘑紫菜。可有尖上尖没有?你管保不明白。这尖上尖就是青笋尖儿上头的尖儿,可要嫩切成条儿,要吃那末咯吱咯吱的。”小二答应。又搭了酒来锥开。雨墨舀了一盅,递给金生,说道:“相公尝尝,管保喝得过。”金生尝了道:“满好个,满好个。”雨墨也就不叫颜生尝了,便灌入壶中,略烫烫,拿来斟上。只见小二安放小菜。雨墨道:“你把佛手疙疸放在这边,这位相公爱吃。”金生瞅了雨墨一眼,道:“你也该歇歇了,他这里上菜,你少时再来。”雨墨退出,单等鱼来。小二往来端菜。不一时,拿了鱼来。雨墨跟着进来,道:“带姜醋碟儿。”小二道:“来了。”雨墨便将酒壶提起,站在金生旁边,满满斟了一盅,道:“金相公,拿起筷子来。鱼是要吃热的,冷了就要发腥了。”金生又瞅了他一眼。雨墨道:“先布我们相公一块。”金生道:“那是自然的。”果然布过一块。刚要用筷子再夹。雨道:“金相公,还没用筷子一划呢?”金生道:“吾倒忘了。”从新打鱼脊上一划,方夹到醋碟一蘸,吃了。端起盅来,一饮而尽。雨墨道:“酒是我斟的,相公只管吃鱼。”金生道:“极妙,极妙。吾倒省了事了。”仍是一盅一块。雨墨道:“妙哉,妙哉!”金生道:“妙哉得很,妙哉得很!”雨墨道:“又该把筷子往鳃里一插了。”金生道:“那是自然的了。”将鱼翻过来。“吾还是布你们相公一块,再用筷子一划,省得你又提拨吾。”雨墨见鱼剩了不多,便叫小二拿一个中碗来。小二将碗拿到。雨墨说:“金相公,还是将蒸食双落儿掰上四个,泡上汤。”金生道:“是的,是的。”泡了汤,忽喽之时,雨墨便将碟子扣在那盘上,那边支起来,道:“金相公,从这边舀三匙汤喝了,也就饱了,也不用陪我们相公了。”又对小二道:“我们二位相公吃完了,你瞧该热的,该蒸的,拣下去,我可不吃凉的。酒是有在那里,我自己喝就是了。”小二答应,便往下拣。忽听金生道:“颜兄这个小管家,叫他跟吾倒好。吾倒省话。”颜生也笑了。
今日雨墨可想开了,倒在外头盘膝稳坐,叫小二服侍,吃了那个,又吃这个。吃完了来到屋内,就在明间坐下,竟等呼声。小时闻听呼声振耳。进里间将灯移出,也不愁烦,竟自睡了。
至次日天亮,仍是颜生先醒,来到明间,雨墨伺候净面水。忽听金生咳嗽。连忙来到里间,只见金生伸懒腰打哈声。雨墨急念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金生开眼道:“你真聪明,都记得。好的,好的!”雨墨道:“不用给相公打水了,怕伤了水。叫店小二开了单来,算帐。”一时开上单来,共享银十四两六钱五分。雨墨道:“金相公,十四两六钱五分不多罢?外赏他们小二灶上打杂的二两罢。”金生道:“使得的,使得的。”雨墨道:“金相公,管保不闹虚了。京中再见罢。有事只管先请罢。”金生道:“说的是,说的是。吾就先走了。”便对颜生执手告别,“他拉”“他拉”出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