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海清心中一紧,去捡地上已经被砸碎的化妆镜。她攥着尖锐的那瓣碎片,有血从掌心汩汩而下,滴在地板上触目惊心。
这镜子被晏海清用出了匕首的效果,她带着恨意朝陆阳文刺过去,然后脖子上一阵刺痛,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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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海清记忆不好,也许是因为她不常回忆过去。
要是背负着过去才能活下去的话,那人生未免也太艰难了。
她只会盯着目标,然后踽踽独行。
在那一针镇定剂的作用下,晏海清陷入了黑甜的梦境,久违地梦到了高中时期。
那时候她被晏柔柔的病弄得焦头烂额,时常会想到死亡,又顾虑着晏柔柔的病情,只得强撑着活下去。
那是晏海清生命中的第一个目标:钱。
晏明选了最合适的时机出现,告诉她:孩子,我们是一家人,我有钱。
她那时候什么都不懂,被神经衰弱弄得失去了判断能力,便求助于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父亲,以为晏柔柔终于得救了。
后来晏柔柔跳楼自杀,以行动告诉晏海清自己的态度。晏海清觉得天都塌了,这时候她才知道自己错得多离谱。
她看着楼下氤氲开的血色的花,头晕目眩。
如果一个人只专注着一件事情,那么一旦这件事情崩坏了,这个人会变成什么样?
晏海清失去了目标,脊椎仿佛被抽出去了。她失魂落魄,自杀的念头从未这样鲜明。
刀锋亲吻上手腕的动脉,那朵妖冶的血色的花,会再度出现吧?
然后晏明出现,绑住了她的手脚说:既然想死,不如先救活你弟弟。
晏柔柔这才知道,原来有时候,人连选择死亡的权利都没有。
她恨透了晏家人,恨不得放光自己的血,把“晏”这个姓从自己身上剥离,即使遍体凌伤,即使独赴黄泉。她一点也不想去救这个“弟弟”。
晏明强迫她签下了那份骨髓捐助的知情同意书的时候,晏柔柔无能为力,愤怒再巨大,大到淹没了心海,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在医院采完血之后晏海清在休息室静养,趁着保镖不察,她翻窗而出,从三楼摔了下去。
玻璃哗啦啦掉在她身上,她意识模糊,突然觉得有些后悔:罪人都还没有得到惩罚,她怎么就步入了晏柔柔的后尘?
她的求生本能拧在了一块儿,全部的细胞都在叫嚣着一句话:复仇、复仇!
那是她人生中的第二个目标,杀光晏家所有的人。
她耳朵里全部都是轰鸣声,仿佛看见晏柔柔在一片柔光里微笑着对她招手。
她第一次拒绝了妈妈的手,因为她要复仇。
她对母亲说再见,然后看见晏柔柔的脸渐渐扭曲,变成了一个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慌慌张张地凝望自己,想要把自己扶起来,却又生怕伤到了脊椎什么的,并不敢动。
晏海清看着对方焦急的表情,心想,这是一个好人。
她长久地盯着虚无,目光却又神奇地聚焦于这个女孩子身上。
这是晏海清第一次见到杨子溪,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对方是个生活优渥而且心地善良的少女,浑身披着圣光,跟自己完全不一样。
背景全部被黑暗吞噬,雨,身上的玻璃渣,刺骨的疼痛。清晰的只有杨子溪皱着眉头的脸。
最后杨子溪的脸也变得虚无,变成一个耀眼的白色斑点,渐渐远去了。
晏海清拖着几乎被摔碎的身体,伸手去追随对方。
那是踽踽独行的黑夜里唯一的光。
等那光点越来越小,小到近乎没有的时候,晏海清醒了过来。
治疗过晏柔柔的张医生还是戴着那副眼镜,气质却成熟不少。看见她醒了之后回头问她:“海清,好一点了么?”
晏海清张口想说话,却发现喉咙紧涩,什么都说不出来。
张医生道:“你生病了,跟你妈妈一样。你要注意静养,情绪不要起伏太大。”
晏海清笑了笑,她的生命她并不在乎,因为晏家已经被她蚕食殆尽,她的躯体被罪恶与死亡缠绕,所有的光都已经消亡。
她看了看床头柜上染血的太阳伞标签,艰难却坚定地吐出几个字:“我要去墓地。”
———
去扫墓的那天是一个温柔的雨天,温柔得让晏海清想起来了十年前。
那时晏海清刚刚找到人生的新目标,满心满眼都是“复仇”两个字。得知两人骨髓不相符的时候,她特别高兴,觉得连上天都在帮自己。她不顾天上的大雨,在街上横行。由于完全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没有注意到红绿灯,差点被撞了。
那时候是杨子溪拉住了她。她一头撞进杨子溪的怀里,闻到了少女身上独有的清香。杨子溪道:“小心呀。”
句尾的“呀”字软软糯糯,带着轻微的责怪意味,却又好像是小刷子,在晏海清的心里挠了一下。
晏海清看着她,道:“谢谢。”随后往旁边挪了挪,把自己挪出了伞的范围。
杨子溪也挪了挪,再次把晏海清罩住了。杨子溪问:“你要去哪里?要是同路的话我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