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羽一怒,接过匕首握在手里,将刀尖对着赵元琛,道:“你以为我真不敢?!”
赵元琛不回话,反而张开双臂,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穿着一身素白的锦衣,腰间系着深蓝缎带,一年多不见,身形似乎瘦了不少,此时向阳羽袒露着最脆弱的地方,又闭着眼,嘴角居然还带着一抹笑意,打眼看去竟像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少年。
阳羽握着匕首,手微微发着抖,想起多年前被残害的父母亲人,心中自然是恨,可举起的匕首却迟迟不能向前,就停在赵元琛心脏处一寸。
赵元琛睁开眼睛,低头一看,笑道:“你瞧,你下不去手。”
“这种东西还是不适合羽羽”他伸出拇指和食指,捏住阳羽手上的匕首,丢到一边,而后将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撑着自己的脸,扭头笑道:“我知道你为何不杀我。”
阳羽握了握拳,痛恨于自己的懦弱,血海深仇始作俑者就在眼前,却无法手刃仇人。
赵元琛神情轻快,用肩膀拱了拱阳羽,道:“你说不记得我们之间的事,是骗我的,对么?”
阳羽闭上眼,好一会儿才小声道:“你们一个两个,都太狡诈。”
赵元驹自不必说,在百里家被灭门之时,冒死用一个死囚将他替了出来,藏在身边,安抚宽慰让他振作。
又因为他执意要亲自替百里氏报仇,便将原本要派去潜在赵元琛身边的人换成了阳羽。从此假作形如陌路,苦苦等了他三年。
登基之后,更为了他空置后宫,连皇后都没立,整日被群臣追着念,还抢了尊亲王才一岁多的幼子做太子,被天下人诟病将江山社稷当成荒唐儿戏也在所不惜。
平日对他也是百般宠溺,他若有点不高兴便跑到侍郎府来蹲着不肯走,被他赶了还要想法子赖皮,在他跟前压根不像个皇帝。
还力排众议重用年纪轻轻的苍墨,打算逐渐将百里家的家业还给他。
如此,阳羽便恨不得先帝糊涂,误杀了百里氏上下一百多口。
而这罪魁祸首赵元琛,却更是叫他痛苦,他当初恨他恨得入骨,可……
赵元琛在朝野之中结党营私,野心勃勃,想当皇帝几个字恨不得写在脸上,凡事都争着抢着做,生怕他父皇看不到他的作为,不认可他的才干。
阳羽接触他之初,要极力忍耐掩饰才能不叫他察觉他的恨意,装作无事与这杀父仇人高谈阔论,所以有时多同他说几句话,心中都因过于压抑,事后微微会有些恶心。
可时日一久,渐渐也知这赵元琛深受先帝喜爱并非靠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做些谄媚讨好之事。
他确实有经世之才,论政见手段、治国之道,并不比赵元驹弱。
当然,若只是这些,阳羽断断不会动摇。
可他对他实在太好了。
志同道合的朋友若对他好,自己大可加倍对对方好回去,如此,朋友间的情谊自然增进,又本就认可对方为人处世的品性,感情越来越厚也是自然。
他当初与薄绍齐、赵元驹等人便是如此,后来有了共同的目标,更是不必多说,连性命都可以毫无顾忌地交与对方,乃生死之交。
可赵元琛在认识他之前便已是仇人,阳羽接近他也是另有所图,若不是要以大局为重,起先若有机会杀他,并非下不去手。
可当赵元琛对他越来越好,也渐渐给了他机会杀他时,他内心便煎熬起来。
赵元琛傻起来,和那个争强斗狠、安忍残贼的二皇子简直判如两人。
不说别的,阳羽随便捏造了一个生辰日期,赵元琛便牢牢记在心里。到了那日将阳羽喊到他府上,又让他等了半日,才一脸白面配黑灰地端了碗汤面出来,养尊处优的手指让刀切了好几个口子,胡乱用绷带包了,像一个个蚕茧。
那日期阳羽自己都不记得,见他端着那面莫名其妙,差点露了陷。
等听得赵元琛说这是特地学来为他做的长寿面时,心中便很不是滋味起来。
仇人对自己的好更像是一把枷锁,试图禁锢和动摇报仇的心,阳羽故意将它们转头就忘。
赵元琛却不介意,他似乎将阳羽当成了最重要的朋友,对他仍是掏心掏肺。
大到过年过节会记得额外给他用心准备礼物惊喜,小到阳羽有个头疼脑热都要兴师动众找好几个太医来瞧,自己也是嘘寒问暖,对他的关心藏都不藏。
平日里与他相处更是没半点架子,有时阳羽实在不想与他闲话,硬着头皮陪他出去消遣时脸色自然也不好看,赵元琛见状,只以为他喜静不喜闹,下次便换一处更幽静的去处。
除了找他要了块玉佩,也从不要求他回报。
长此以往,阳羽偶尔面对赵元琛时,明明知道百里全族因他而灭,可见他在自己跟前如此无微不至,心中便极为矛盾,久了,在那些恨意中竟然渐渐产生了一丝愧疚。
他带着极大的恶意而来,身后藏着巨大的网和无数暗箭,一点一点地夺取赵元琛这头猛虎的信任、获得相应的信息,而后打算一举将毫不设防的他钉在失败的猎场上。
猛虎毫不知情,顺利入了圈套,在他跟前将利爪和獠牙都收起,像一只温顺的大猫般,摊开着躺在地上,露出柔软而脆弱的肚皮与他玩笑嬉戏,所以在他突然举刀相向时才会来不及反扑。
阳羽从不曾算计过任何一个人,所以即便有如此深仇大恨,在扳倒赵元琛之后,终究下不去手杀他。说到底,赵元驹和赵元琛这两兄弟,都太狡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