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地点是闻驭选的。在这座城市的北部,一家位在高地古堡内的餐厅。从餐厅胡桃木色的窗户往外看,洁净的积雪覆盖山尖,城市的母亲河蜿蜒穿过两侧高低错落的房屋流向远方。
方青宜说不吃饭,于是闻驭定的下午两点,他来得晚,差不多将近四点才到。这个时候赏心悦目的雪山美景已经无法欣赏到了。夜幕过早的降临,将蜿蜒的河流、童话的房屋以及起伏的山脉尽数吞没,留给窗户浓重寂静的黑。
方青宜一言不发地坐下来。
闻驭说:我以为你不会过来了。
方青宜的确犹豫过其实他早在两小时前,就把车开到了餐厅外面。他在往停车场去的路上,隔着车窗与餐厅的窗,看见闻驭已经到了那里。他没有下车,靠着椅背目视日光消失、天色渐暗,时间在光影的变迁里一分一秒流逝。他想,如果闻驭走了,他就不进去了。可闻驭一直没有走出餐厅,似乎他不出现,闻驭就会一直等在那儿。
要说什么?方青宜摘下墨镜。
我明天就回K市了,早上的航班。
哦。方青宜语气冷淡,路上顺利,我就不送了。
闻驭静了静,看向他:这一年你过得好吗?
方青宜闻言,耸了耸肩膀,轻轻笑道:想听实话?
嗯。比起跟你结婚的两年,这一年对我来说轻松太多了。
你真的很自我很狂妄,你知不知道?我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我一个人就可以过得很舒服,过去的是是非非,理得清也好理不清也罢,都伴随时间的推移淡去了。都到了这种时候,你突然又闯入我的生活,说什么要重新追我。难道你想做什么就一定要达到目的吗?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我在考虑,闻驭摇摇头,现在做每件事情,都会先考虑你的感受。
这算哪门子考虑?方青宜的气息又开始不稳,你要是替我考虑,就不要再来打扰我!
闻驭抬起漆黑的眼睛,深深地凝视方青宜,黑眸里流露混杂怜惜与温柔的复杂眼神。还有一种方青宜读不懂的东西,仿佛一条连接时光的隧道里,幽幽穿过的风。
方青宜不由呼吸发窒。
怡怡,不要再逞强了。
闻驭说的好像这件事,又好像不是这件事,而是其他更加深沉、更加无奈的事情。方青宜胸膛没来由地闷了闷,没能开口接话,鼻尖与眼眶就涌起一股迫然的酸涩感。他低下头,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我没有!
不只是你,也包括我自己闻驭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也不想再逞强了。
以前的我,总是跟你较劲,想让你失态、想让你难过,甚至想伤害你。明明渴望你看到我,又无法忍受被你忽视。于是在那么长的时间里,用卑劣的方式给了你婚姻中的难堪。你说我狂妄自大,可是怡怡,你大概不会相信,在跟你的相处的过程中,我从来不是一个自信的人。从一开始就不是,闻驭嗓音低了低,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
当时,我妈妈为了让我能够接受所谓上流社会的教育,为了让我有朝一日或许能被闻家接纳,即使寄人篱下待在你家也心甘情愿。她用很长时间攒下来的钱,咬牙给自己买了条打折的裙子,给我买了套很贵的西服。你妈妈看到我妈妈穿着的裙子时,捂住嘴轻蔑地笑了。大热天的下午,我穿着很不舒服的西服站在草地边上,浑身出汗,心里烦躁得不得了,不忍心看着自己妈妈小心翼翼讨好另一个女人,于是捡起草地上的虫子把玩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黯了黯,表情有短暂的失神:这个时候,我身旁的玻璃门忽然推开,你穿着夏天的校服跑了过来。你的皮肤很白,脸热得发红,鼻尖挂着汗珠,身上散发一股牛奶的香气。你代表着一切我得不到的东西。深深吸引了我,也让我想要逃避。
闻驭说这些的时候,语气一直很平静。像闻驭这样的人,要把内心最隐蔽、阴暗的情绪一层一层、血肉淋漓地剖出来给方青宜看,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方青宜怔怔听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还记得吗,当时你让我给你倒冰水,我把虫子塞进杯子里递给你。闻驭笑了笑,跟你相处,一直让我觉得我就像那只被塞进玻璃杯的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