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先生挪动了一下椅子,便很耐心地跟林悦说了起来:
“我们都知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我们地球的一年四季是根据地球和太阳的相对运动得出来的。一年四季对应着二十四节气,但是我们地球上最热的时间段是夏至以后的两个月,农村人常说的‘三伏天’就是指的这个时间段,为什么最热的时候不是日照最长那一天呢?这就叫,‘阴气初生余阳正浓’,这时候微微生起的阴气,就像你手里的拿一小杯水浇到火炉里一样,这一点点阴气反而会让阳气更猛烈,同样的道理,冬天最冷的时候也是冬至以后的一个多月,这就是自然界的基本规律。
人类大脑的思考和睡眠,从中医角度讲很多时候是受中医‘肾’的影响,医书上有句话叫‘肾主骨生髓通于脑’,这在中医里边更多属于‘阴*精’的范畴,陈祥其实就是肾阴虚影响了精神这样一类毛病,肾为水火之脏,在中医里边经常讲‘肾’中藏有先天之元阳元阴,本来我也不太清楚这一类疾病的情况,但是据老许分析他们的死亡时间,还有根据陈玉魁和陈传兴发病的年份分析,是每隔五、十、十五的年份病发,于是我就想起了《黄帝内经?五运行大论》里有这样一段描述:‘戊癸之岁,丙丁丹天之气经于角轸,其岁月建得丙辰丁巳,干皆火,故为火运。’就是这样的一段话,似乎跟这个奇怪的病有契合点,而许哥又说起了陈玉魁独自在病房的那一晚,孟蕾大夫见到陈玉魁时是这样的情况:
(‘陈玉魁一个人坐在病床上,抱着膀子,浑身冷汗,神情呆滞地向外看。’)
而且陈玉魁的主诉又说冷,而且是看到院子里那棵树就冷。
通过孟蕾大夫的回忆其实可以发现两个问题:一个是陈玉魁浑身冒冷汗,另一个是陈玉魁已经出现了非常不易察觉的臆想症。一个肾阴虚臆想症的病人应该是五心烦热,又怎么会直冒冷汗呢?这又让我联想起了早年在一本医学古籍上学到的知识,‘肾为水火之脏,阴虚至极则出现阴不制阳,导致浮阳外越的真热假寒表证。’想到这里,我大概就明白了这是一类什么样的病患。于是,等你们走后,我又借午饭的时间翻阅了一些古籍,又让梦醒去药店里拿了些可能会用到的谷维素和安定片,然后才打车去的山里。”‘’
“查阅古籍占用了时间,所以那天武先生才去的有些晚,对吗?”林悦想起了那天武先生迟到的事情。
“是的,”武先生点了点头说,“去了陈家,我先看了那间‘灵堂’的布置,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特别是路冲再加上鬼屋里的布置,更容易让病患病情加重。看完家里的环境后,我又给陈祥把了脉,左脉沉细,右脉浮缓,在中医上左手脉候血,右手脉候气,这正说明我的判断是对的。今年是戊子年,戊癸之年天干合化属火,而阴历七月又是中医上阴气初生的月份,月亮在古代又称为太阴,是对阴*精影响比较大的重要天体,前面我已经说过了,往火炉里倒一小杯水会适得其反,戊癸火年肾阴虚的病人,恰恰见到了七月份初生的一点点阴*精,病势反而会加重,所以陈祥会在满月的那一天自己偷偷爬上屋顶,让月光照到自己才会好受些。
“他爬上屋顶竟然是这么个原因?”林悦想到了七月十五满月的那天夜里他看到的那团黑云,还有听到的女人凄厉的叫声。
“是的!”武先生继续说,“但是到了农历七月下半月,月亮会越来越少,他的阵发性臆想症也就会越来越厉害,直到八月初三上弦月的第一个晚上,渴极了的陈祥就又会出现往火炉里浇再了一杯水的症状,而他心里最恐惧和最想见到的人是谁,一定是他死去的母亲和陈家发生过的事情,这些人和事在他发病的时候,一定会出现在他脑海里。”武先生很细心地跟林悦详细地讲解了他的治病思路。
“也就是说仙姑的观点是站不住脚的,但是却为什么迷惑了很多人?”林悦大约听懂了武先生的理论,但是仍然难以完全相信。
“也不能说站不住脚,仙姑已经成了历史,已经不可考据,不过我倒是有一种观点,我似乎觉得仙姑和陈祥是一类人,”
“仙姑和陈祥是一类人?!”林悦被武先生的说法惊呆了。
“不错,我觉得仙姑也可能有某类遗传疾病,有些遗传病会导致大脑行为异常,感知会变得比平常人敏锐。假设仙姑有臆想症的话,那么找她治病的人,在她的启发下,很容易根据她想象的画面,做一些对病人有治疗意义的心里暗示,其实现代医学也发现,很多疾病,在安慰剂的治疗下竟然能不药而愈,而且仙姑是很多孩子里才有一个托仙骨,这似乎更证明了这可能是某类遗传病。”
“原来是这样啊,太不可思议了!”林悦恍然大悟,这传的神乎其神的仙姑竟然极有可能是一种疾病,忙又问了一句,“那武先生你又是怎么给陈祥治病的呢?”
武先生笑着说:“这其实更简单,谷维素能治疗神经紊乱,出虚汗;安定片是治疗精神症状的常用药。是那两张方子再普通不过了,第一张是六味地黄丸加了滋补肾阴的药,为的就是阴气虚衰到极点的时候保护肾阴不受伤害;而第二张方子就是治疗失眠的酸枣仁汤加了龙骨牡蛎,龙骨牡蛎能够重镇潜阳、敛汗收涩,让虚浮之阳气重回体内,这样陈祥就能睡着觉了,再下下针就治好了他的病。”
武先生一番执简驳繁深入浅出的讲解,让林悦豁然开朗,林悦心满意足地点头说:
“我明白了武先生,其实我这次到大冢子山来做调查,主要是导师正在做一个课题的研究“法律的萌芽与原始先民礼俗的溯源”。这段时间在山里,我的确看到了很多民俗礼法,但是我有一个问题搞不太懂,这种崇拜似乎带有某种迷信和神秘色彩,似乎唯心的成分多了些?”
林悦提了一个很有深度的问题,武先生先冷静地考虑了一下,然后说:
“其实林悦,巫蛊祭祀和法制一样,是在文明的萌芽阶段就有了,既然能延续几千年的文明史,就有其存在的意义,这种精神层面的东西,在传承和沿革中是会和制度文明相互渗透的。”
“那鬼王又怎么理解呢,这次大冢子山的古墓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鬼王墓葬,似乎鬼王的出现和大冢子山的祭祀有关,而这种祭祀的形式似乎又禁锢了大冢子山人的思想,”
武先生边摇头边笑着说:“至于你所说的鬼王虽然像巫山神女一样若隐若现,但是我们寻着考据的蛛丝马迹,兴许就能找到这个鬼王产生的历史年代和大冢子山的关联。既然鬼王的墓找到了,那他和这里的山里百姓是不是也有血缘传承呢?其实在两千年以前咱们国家并不是现在这样大一统,而是分裂的宗族家国政权,而这种政权里边血缘关系就是联系宗族的纽带,所以鬼神巫蛊既能威吓约束人民,又是宗族身份的一种确认,华夏的图腾是龙,不正是几千年文明与崇拜的产物吗?那有谁见过龙这种东西呢?”
武先生讲到这里,林悦又想起了那天看姑父送祭祀时跳动的火苗,缓缓睁开眼睛的纸人,那纸人看到的正是文明延续的火苗……
“武先生你说的这些我回去慢慢体会,但是还有个问题想问你。”林悦继续着自己的问题。
“哦,你说吧林悦。”
“你本身应该是个文化人,但有时你也挺玄幻的,这又如何解释呢?”
“嗯,这个嘛……”林悦出其不意的提问,让武先生有些抹不开脸面,他拿起了桌上的杯子,端详了片刻,然后放下对林悦说:“当然喽,我毕竟是个买卖人,身在江湖,赚钱营生谋口饭吃,现在人都喜欢玄幻的东西,而且我也没有啥文凭上不得台面,我也是为了赚钱养家嘛。”
武先生说到这里梦醒噗嗤又笑了:“是呀,咱们武大先生总得吃饭吧,而且还穷讲究,他要是那真神仙也倒好了,刮西北风也能喝饱,这不是没那能耐嘛,所以呀,苟欲寄啸山林,无奈囊中羞涩,每日赚点蝇头小利,养活媳妇和妹子要紧,我说的对吧,哥?”梦醒俏皮地冲武先生眨着眼睛。
被妹子的一番嘲讽,武先生竟然也红了脸,结巴了半天,才勉强地对林悦说:“生活的本质意义就是生活本身,并不是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你是大学生,还是要透过迷雾看清本质才行。古人说人生就像种一棵树,‘方其根芽,犹未有干;及其有干,尚未有枝。……初种根时,只管栽培灌溉,……但不忘栽培之功,怕没有枝叶花实。’”
武先生说完地看向林悦,林悦对眼前这个茶叶店老板又深深地一点头,说:“我明白了武先生,人生勿图捷径,只管栽培灌溉,不要想得太多,就不会被迷雾所迷惑。”
武先生欣慰地笑了,然后又换了一泡茶,三人又说说笑笑地直到喝的茶汤变清了,林悦才站起身来往外走。
他今天要坐下午六点的末班车赶去济南表姐的家里,武先生和梦醒把他送出了门口,走的老远了,梦醒还冲他摆了摆手,林悦便转身离开了。
林悦走出了大众街,金秋时节的天气已经不再那么闷热,他感到了一股和煦的风吹拂在脸上,使劲吸了一口气,脚下的步子更轻盈了,林悦加快了脚步,快步走进了人流中。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