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嘉在夜里三点钟,被一个电话惊醒,朦朦胧胧之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在香港交换工作的时期,手上的一个项目经常出现变故,三更半夜总有电话打进来,一个机灵,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整个人连滚带爬到床尾去抓手机。
夜里气温低,冻得她一哆嗦,等把手机抓到手里的时候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想起那不过是回忆的余韵,香港的那个云南项目是去年的事,而且已经完美收官,此刻她早已不是鸿益资本的风投经理,而是富金银行风控部的新人,完全不可能有什么突发情况半夜来找自己以做出应对。
手机屏幕上一个陌生的号码还在坚持不懈地亮着,她犹豫地滑开,按了免提:“喂?”
“喂你好,这里是锦城第三医院急诊外科,请问你认识一位叫杨可的先生吗?”电话那边背景很嘈杂,一个带着疲惫的女声用公式化的声音一口气说完,根本没给她回答的机会,“他受了外伤被送到医院里来了,方便的话请过来一趟。”
欧阳嘉不等她挂断电话,径直问:“还活着吗?”
对面的护士小姐大概也看惯了人情冷暖,没有丝毫惊讶,平静地说:“还活着。”
“行,我知道了。”欧阳嘉果断地挂上电话,二话不说,一边搓着光裸的胳膊上冻出来的鸡皮疙瘩,一边飞快地拉开被子往里钻,在留有余温的被窝里向枕头匍匐前进,一边愤愤不平地念叨:“杨可!你厉害嘛!一天骗一次,今天又是医院!又是第三医院……想让我上当也得有个限度,我看你上次是侮辱我的智商,这次是连我的智商都懒得侮辱了!”
想起上次她着急上火地奔过去,还承了霍清泉一个人情,结果只是找她借钱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垫医药费,欧阳嘉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在床上划行到正确位置,把头重新放回枕头上,左右挪一挪,被角拉拉好,闭上眼睛,享受着温暖柔软的被子,打算忘记这个小插曲,舒舒服服地睡到早上正常起床时间。
至于杨可,让他见鬼去吧!
五分钟之后,欧阳嘉睁开了眼睛,怒吼一声:“杨可!麻蛋!这次要再没事,我就亲手让你进外科!”
凌晨三点四十几分的时候,急诊大厅是最平静的时候,前半夜处理的病人,症状缓和的已经回家,重症患者也早被送入了病房,输液室寥寥无人,除了病情真的很严重,根本等不到早上挂门诊的病人之外,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还跑来医院。
欧阳嘉匆匆走来,散着头发,胡乱裹了一件风衣,下面穿着不大配搭的家居阔脚裤,趿拉了一双平底帆布鞋,脸上脂粉不施,沉着脸,一手抓着手机,走到外科这边,看护士小姐忙里偷闲在闭眼打盹,放低声音问道:“请问……”
“啊!?”护士小姐猛地点了下头,迷迷糊糊地说,“有什么事?”
“我刚才接到一个电话,有个杨可的病人在外科,要我过来。”
“哦,是,观察室十七号床,从这往里一拐就是了。”护士小姐指点道,又补充了一句,“他的医药费还没结账,方便的话请尽快。”
欧阳嘉有气无力地想:果然又是叫自己来结账的吗?
但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反正已经来了,也没有掉头就走的道理,她说了声谢谢,匆匆地往观察室走去。
急诊外科是人员流动最快速的地方,观察室的条件相对而言比较简单,一个六人床的大房间,已经塞了四个人,两个车祸的,一个喝醉酒撞破头的,还有一个就是杨可,欧阳嘉进来的时候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脸上左右都贴着纱布,要不是上面还洇着隐隐的血迹,几乎可以说有点滑稽。
欧阳嘉本来还带着一肚子气,看他这样子,又开始惴惴不安,放轻脚步走过去,抬起手,有点犹豫要不要先探个鼻息?
偏偏这时候那个喝醉酒的突然醒了,摇晃着脑子看向四周,搞不清楚状况,嘟嘟囔囔开始骂娘,杨可本来闭着眼睛,一下子睁开了。
他和欧阳嘉都吓了一跳,同时‘啊’了一声。
“你……你怎么来了?”杨可费力地想起身,浑身却像是被用重锤敲了一遍似的,每一根骨头都疼得想叫唤,只能原地费力地抬了抬头,“这是哪儿啊?”
“医院啊!”欧阳嘉看他还能动能说话,一颗心也放了下来,没好气地说,“难道是天堂吗?”
杨可赶紧讪笑着:“不能不能。”看见欧阳嘉又要瞪眼,赶紧找补:“我是说我这种人哪能上天堂呢……原来是医院啊。”
欧阳嘉拿着手机对他晃了晃:“凌晨四点,杨可,你真够行的,这才几天,你都让我享受了两次进医院缴费的待遇了,说吧,我是不是在你眼里长得像ATM机?”
“不是……谁……谁通知你的啊……”杨可把头落回薄薄的枕头上,他脑子里一团乱,因为受创而导致的记忆混乱现在还没恢复,也许是最后逃进电梯时候那几根褐红色的‘树根’把自己卷起来抽向空中,再重重地落到电梯地板上的时候撞到了头?听说脑震荡都是近景失忆……
他绞尽脑汁地想着,脑海里一个个片段来回闪过,模模糊糊记得自己咬着牙,忍受着疼痛,用最后一点力气维持神智的清醒,从铁狮门的后门跌跌爬爬地逃了出来,记忆里仿佛还看到何老板,本来是坐在马路边上的,看见自己的时候大惊失色地迎过来……
再然后就是在走廊上,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上面的白色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