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六大传

一百四十一回 硕鼠硕鼠(2 / 2)

这一头,苟才仍是过他的安稳日子,反正他是自信下起身边的师爷、戈什哈,上至安徽巡抚、安徽布政使无一不曾打点妥当,几个刁民闹粮又有何可畏?倒是他的小舅子师爷年轻,坐不住了,跑来跟姐夫讨主意:“姐夫姐夫,您老人家别只顾着吃烟,倒是说个办法出来啊!眼看过两天朝廷下来查粮的钦差就要到了,听他们说,这一回是辅政王特谕钦点了一个柳御史,出名的刺儿头,不好惹!”苟才不理他,用力吃几口毒烟,喷出一片烟雾,陶醉了半天,才不耐烦地答道:“有什么了不起?以往没查过粮么?查掉你一根鸟毛了?”

小舅子给他一句话堵了回去,一时噎然无语,好半晌才缓过气来,道:“姐夫,话不是这么说,以往但凡查粮,不都有粮商肯借粮来教咱们混充过关么?”苟才骂道:“你这蠢材,外甥打灯笼,照旧不行么?”招手教他过来,唧唧咕咕地吩咐了一番,又躺回床上去叫十八姨太给他装烟了。

十八姨太却另有一番肚肠:“老爷,妾瞧着舅爷有点……”瞧了他一眼,却不把话说完,那意思不是说小舅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就是说他跟苟才不是一条心了。这小舅子是十七姨太的亲弟弟,十七姨太又是十八姨太进门之前最得苟才宠爱的一个,要不怎么会叫她的兄弟当了自己的亲信师爷?十八姨太从抬进苟家以来,很受了十七姨太些气,偏偏十七姨太会装,当着苟才的面总是一番贤良淑德,背地里才去找旁的姨太太麻烦。跟苟才告状,苟才又不信,只好从舅爷身上打主意,指望离间了他两个,才好叫十七姨太失宠呢。

苟才瞟了十八姨太一眼,皱眉道:“衙门里的事,你妇道人家不要管。”他这一点倒拎得清楚,只可惜所托非人,他那舅爷这些年光在粮仓上头,里里外外已经刮了他不下十万两银子了,可笑他还蒙在鼓里呢。

以往对付这种清查粮库的事情,都是舅爷出面,去与相熟的粮商挪借,不论好歹将仓填满就算过去了,反正上头下来的人只管吃饱喝足怀里再揣点银票就欢喜了,他们一欢喜,还不皆大欢喜么?这一回老样子,舅爷在颍上最大的淮阳楼摆了花酒,请安徽最有势力的一家粮商在颍上分号的掌柜来吃酒。

一番酒酣耳热过后,舅爷趁着三分酒意,把那借粮的事情给提出来了。掌柜的刚才还笑嘻嘻地摸粉头的屁股呢,听了这一句话,刷地一下酒就醒了,咂着嘴摇着头道:“哎呀,哎呀,哎呀,哎呀……”他哎呀了半天,也没哎呀出个子丑寅卯来,舅爷在旁边急得不行,催促道:“倒是成不成,您老人家给个准话啊!”

掌柜的哼哈半晌,后来给舅爷催逼无法,这才开诚布公的道:“郎爷啊!小的同你老说了实话罢,不是小的不肯,实在是小的大东家已经发了话,半颗米也不准挪给苟大人,否则就砸了小的这只饭碗!”转而软语哀求道:“可怜小的还有一大家子张嘴等着吃饭呢,郎爷你行行好,找别家去,成不?”

舅爷一下子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好半天,猛然一拍桌子,勃然大怒的道:“好啊,从前有钱赚的时候怎没听你说找别家去?如今我家姐夫有难了,就这么推诿!老子就不信,死了张屠夫,还非得吃这混毛猪不可!”一面骂骂咧咧,一面自顾自的下楼去,也不管开发粉头的局钱了。

他原是抱着一家不行还有一家的念头,加上实在恼火那掌柜的忘恩负义,所以说话一点没留余地,就那么撕破了脸。可没承想后来再去寻了几家做粮食生意的,没有一个情愿帮他这个忙。舅爷这才意识到不对,按说自己姐夫平时不是这么没人缘的,当初从库里偷粮出来卖的时候,这些粮商也都或多或少分过好处,说起来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怎么事到如今找到他们,却一个个谁也不理了呢?苟才听说也慌了,两个人头顶头眼瞪眼地琢磨了一宿,也没能琢磨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过几天柳御史下来,若是看到那空荡荡的粮仓,自己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人被逼急了,是什么法子都想得出的。苟才想来想去,就只有自己掏腰包买点粮食,把仓房给填上了再说。反正等钦差一走,照样可以转手倒卖出去,大约亏不了多少老本,说不定还可以小赚一笔呢。舅爷于是又东跑西颠地张罗起这桩事情来了。可是如今安徽江苏都在打仗,一时之间谁家能拿出这么多粮来呢?

想来想去,还是只有去寻那吵过一架的掌柜。这一回舅爷就不摆谱了,直截了当地求他卖点粮来应急。那掌柜的躲躲闪闪推搪半晌,眼见实在是逃不过去,这才一咬牙,破釜沉舟一般地说道:“实对你说郎爷,这事情咱们大东家原是严令禁止了的,只不过苟爷往常对小的不可说不好,现如今他老人家有急了,小的再要袖手旁观,那还算个人吗!这忙小的是帮定了,哪怕倾家荡产,在所不惜!”

舅爷正在高兴,却听掌柜的又道:“只是能不叫大东家知道,最好就不叫他知道。还请郎爷找个中间人出来买咱们的粮,这样绕个弯子,大东家就看出来,也没把柄可拿,做生意谁家不是做?”舅爷深以为然,便问他这个中间人要谁来当才合适。掌柜的想了半天,忽然一拍脑门,道:“这样罢,这件事情包在小人的身上,这点人面料想我姓郭的还是卖得出的。”舅爷狂喜之下并不多想,昏头昏脑答应下来,回去告诉苟才知道。苟才一听也甚高兴,过得两天,那郭掌柜的把粮食弄到了仓里放着,舅爷亲自去瞧了一包包堆得满满的,这一下可算放了心,重又高枕无忧起来。

次日一早奉旨清粮的钦差柳树声便到了,抵境之后他一不吃接风宴,二不住苟才替他预备好的行辕,三不见当地大小官员,只在驿站安顿下来,带了两个随身使唤人,径直便往粮仓去。

那管仓的官儿平时也都不来的,前几年仓里还有粮的时候闹耗子他就不管不问,后来粮都给大耗子搬走了,他更乐得省心,竟是绝足不踏粮仓半步了。柳树声百寻他不见,发了怒,命人去他家里用水火棍将他押了来,叫他当场开仓对着簿册验看。

仓门一开,一股**的气味当即扑面而来。柳树声忍住呕吐的想法,一掖袍子,迈步走了进去,伸手就去拖一只米包。这一拖不要紧,入手只觉得轻飘飘地全没分量,一袋米少说七八十斤,怎可能这样轻?柳树声皱着眉头拔出一个随从的腰刀来,在袋口一划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手起刀落,寒光闪处,一堆米糠哗哗地泄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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