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浑身一震,目光中满含着痛苦,落在老六的身上,似乎忽然间不认识这个兄弟了一般翻来覆去地把他看了半晌。
良久,方才深深叹了口气,道:“老六,你这又是何苦呢?”
袁潜以头触地,一语不发,既不反驳,也不讨好,就那么死人一样跪着。
他额角的伤口裂了开来,鲜血渗透绷带,顺着眉骨流了下来,又沿着双颧一滴一滴地打在殿砖之上,发出清脆而洪亮的声音。
咸丰的手指有些颤抖,他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把奕訢搀扶起身,可是眼看指尖就要碰到他的肩头,却又像被火烧了一下一般蓦地缩将回去,将手笼在袖中,重重干咳了一声,转身似乎就要离去。
走到门槛前面,刚要迈步,忽然却又停了下来,头也不回的道:“昨儿个夜里,朕一晚上没睡。懿嫔对朕说了一番话,说到了朕的心里去。”
仍是望着殿外,一字一顿的道:“懿嫔她说,朕是一国之君,朕心里认定了谁是反逆,把他当作一个反逆看待,谁就必反无疑。”这句话终于出口,咸丰皇帝止不住心潮澎湃,暗想老六与自己之间所以闹到了这个地步,长久以来自己对他的猜疑,难道就没有一点推波助澜么?
长叹一声,道:“军机要地,你如此样貌太不尊重。先回府里将养数日,没事就不必入直了。如有紧急军务,朕自会叫他们去宣你。”
说罢,头也不回地上了步辇离去。袁潜目瞪口呆,好久好久才回过神,恍恍惚惚地站起身来,只觉得头晕目眩,两腿一软,险些跌倒。
王宝儿连忙抢上扶住,搀着他在桌旁坐下。袁潜定定神,终于意识到这一场危机已经过去了,听皇帝刚才的口气,似乎还是那拉氏在他耳边吹了吹枕头风的结果。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那拉氏无缘无故地在皇帝面前为自己撇清,除了想要拉拢自己之外,袁潜实在找不到别的解释。难怪历史上的奕訢与慈禧会一拍即合,时至如今,袁潜确实也看出了两个人不得不合作的理由。
危机虽然已经过去,可是袁潜的心底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这是他出卖了自己的人格、尊严、家庭、妻子,在皇帝面前奴颜婢膝换来的,又能有什么值得高兴?
愣了一阵,叫太监宫女全都下去,走到榻边,掀开帘子来,无比艰难地开口道:“德卿,我……我有一件事情交托给你。”
德卿眼睛闪了几闪,忽然微笑起来,道:“王爷莫不是希望妾身从懿嫔那里探探皇上的心思?”
袁潜心下五味杂陈,用力握住她手,叹了口气,道:“你……你若得便,就拐弯抹角地问问。千万别对懿嫔提旁的事情。”德卿笑道:“妾省得,王爷放心就是。”
袁潜几乎落泪,无言地拍拍她的手,俯身在她额头一吻,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