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翰看准了皇帝的心思,给他出了一个主意,那便是由他先去邀恭亲王一同上奏整顿京营,若是恭亲王欣然答应,不说二话,那便说明他心里没鬼,是个坦坦荡荡之人;若是当场拒绝,也只不过表明他为人小心,不肯随便牵扯进嫌疑之事,那倒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如果王爷起初应允而后来却又变卦,那必然是背后有人给他出了主意,教他如何撇清,试问屁股上没屎的人又何须急着去擦?一定是心怀不轨了。
咸丰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是以便决定当真来试他一试。没想到一试之下,果如杜翰所料,奕訢昨日先是答应了杜翰,今天却又上本,将所有整顿事务一应推在杜翰头上,自己一副坦然超然,置身事外的样子,叫人看了就满肚子火气。
可是咸丰却也当真不愿意冤枉了老六,毕竟他也算是自己的兄弟,何况如今大清正在朝中乏人之际,能多一个老六这般的干才,真是国家之福,也替自己分担了不少担子呢。
所以他决定当面质问老六一番,在他看来,老六若真的怀有异心,面对他的逼问必然不可能保持镇静,一定会露出马脚的。
他冷冷地注视着跪在地下的奕訢,听着他的诉说,心中却在判断这些话语究竟能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袁潜见皇帝始终沉默不语,心中禁不住忐忑不安,抬起头来望了一眼咸丰,就在两人眼神相触的那一瞬间,不由得一颗心整个凉了下来。
他从咸丰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到多少兄弟情谊的羁绊,有的只是无边无沿的猜忌与疑心。如果他手中有哪怕一万兵可供使唤,袁潜压根就不会把咸丰这个鸟皇帝放在眼里;可是眼下的现实是,别说一万兵,就是一百兵,他也调派不动。他能指挥的只不过是王府里区区的二十名护卫而已,就是这二十名护卫之中,也难说没有皇帝的奸细在。失去了咸丰的信任和留恋,可以说他这个亲王就变得什么也不是了。
把心一横,袁潜霍地站了起来,直视着咸丰的眼睛。
咸丰吓得倒退了一步,颤声喝道:“老六,你……你……你要做什么?”一面嘶声对殿外喝道:“来人,来人啊!”
军机大臣召见,照例太监是不能在内的。殿外的执事听到皇帝呼唤,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地奔了进来,有一个脚底不慎一绊,噗通一声跌在门口,后面两个收不住脚,噼里啪啦地在他身上叠起了罗汉。
袁潜握紧双拳,嘿嘿冷笑道:“四哥,奕訢生是大清的皇子,死是大清的鬼魂。一片忠诚之心,皇天可鉴,列祖列宗可鉴!你既然如此不信奕訢,奕訢只好一死明志。愿我死后,大清江山千年万载,子孙永续!”
不等咸丰皇帝反应过来,已经俯身猛地向炕沿撞去。
皇帝目瞪口呆,耳中只听得砰地一声响,老六的身子软软歪倒在地,一缕鲜血顺着炕头流了下来,在他身下汇聚成刺目的一滩。
此时此刻,什么疑惧什么篡位夺权,统统在咸丰脑子里飞得无影无踪,他的眼前模模糊糊地只是来回重现着小时候两个人一起夹着书本一路赛跑地奔向上书房,一起骑马打仗,一起钻研刀法枪法的情景,耳中只是回响着老六那个冬日清早迷迷糊糊而又稚嫩的声音:四哥等等我!
皇帝颤抖着嗓音,疯了一样对着站在门口呆若木鸡的太监们叫喊起来,拼命地命令他们快传太医,一面亲自蹲下身去抱起了满脸鲜血的奕訢。
老六流出的血弄污了他的龙袍,可是他似乎并不在意一般,只是流着眼泪,拼命地叫喊着老六的名字。直到太医闻讯飞奔而来,替奕訢把过了脉,说恭王爷只是撞破了头,流些血而已,并没什么大碍,他这才放下了心,浑身无力地跌坐在炕上。
他完全不曾想到,老六竟会这样烈性地在自己面前碰头自杀。难道是过去自己一直疏远猜忌他,已经让他心中积聚了太多的委屈么?难道过去的日子里,都是自己冤枉了他么?
窗外,冬季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古老的宫殿上,窗内,咸丰皇帝一人独坐,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与迷惑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