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华春秋传

南北天涯(三)(2 / 2)

张煌言沉默了,自扬州来到河南后,他就发现中原的形势远比想象中复杂得多。清廷不仅在卫辉和怀庆两府调置总兵官固守,并且早在数月前便派遣河道总督、分巡河北道、分守河北道等地方官员到任,至少在表面上已经牢固地控制了河北三府(即黄河以北的彰德府、卫辉府、怀庆府),而且河南巡抚罗绣锦也已来到河南。但据线报,勒子朝廷在河北也只是虚张声势,在清军主力西进后,卫辉总兵祖可法与怀庆总兵金玉和都没有多少兵可带,只能守住府城,眼瞅着土寨豪杰张天乙之流在河北乡间活跃而无可奈何。豫西则仍是李闯的天下,除河南府(即洛阳)仍由大顺的平南伯刘忠占据外,其他襄县、南阳、襄阳、禹州等均有顺朝官管制,而原本盘踞在那里的以李际遇为首的豫西各家土寨则在闯军沉重打压之下,均已降清,并被勒子所挟制,引导着清军去潼关参战了。

陈潜夫与张煌言要在河南打开局面遇到的最大阻力却不是以上二者,而是南京朝廷任命的总督张绪彦以及巡抚越其杰两人。从前与陈潜夫交好、通过陈潜夫力荐方才被南京朝廷封为总兵官的刘洪起占据了开封,不过此一时、彼一时,虽然见到了当年的恩主,刘洪起没减一点礼数,真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但对陈潜夫要谈的正事却玩起了平衡之术,一方面他从未听命于张绪彦、越其杰等南京朝廷任命的封疆大吏调派,另一方面当面对代表献王来豫招抚的陈、张二人时,又用这些无能之辈做为拒绝听命的理由。面对这种情况,陈潜夫实是大失所望,深恨自己无识人之能,同时也为在献王说过的大话感到难以收场。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在豫南称霸的大寨主萧应训主动派小儿子来找陈潜夫谈归编事宜,这当然令陈潜夫欢喜振奋,急忙找了个理由出开封,大冷的天,连夜率部南下与萧应训会面。

要说这个萧应训在河南也是个不下于李际遇、刘洪起的绿林豪杰,就在陈、张二人甫到河南的头几天,他竟从闯贼手中光复了南阳及泌阳、舞阳、桐柏数县。但依萧应训的本意也是让小儿子三杰到开封向总督及巡抚大人献捷,而不是向献王归编,偏偏这中间出了一个意外。原来越其杰老惫不知兵,当接见萧三杰时,一来对萧应训不亲往开封报捷感到不满,欺三杰年少,故为尊严;二则,他素来对这些土寨豪杰心存偏见,三杰又不谙官场见习,当两相对话时,难免冲突,最后巡抚大人竟厉辞诘责,诋为贼,把人家从巡抚衙门给轰了出去。萧应训至此才算死了心,恰好听说老相识陈潜夫重返中原,并且带来了献王的收抚诏令,便令三杰再次赴汴,把陈潜夫请到寨中相晤。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但萧应训这么大的派头却着实令陈、张二人暗生疑惑。就在这时,一个十七八岁的半大小伙子纵马来到他们身边,爽朗地笑道:“陈大人、张将军,如今大雪封山,家父可能没有料到咱们会顶风冒雪地上山,是以不曾远迎,还请恕罪,不过既已进山,俺们寨中哨兵当已发现咱们,不久自会有人来接。”

张煌言听罢,心中暗忖也有道理,倒是自家多心了,待望向陈潜夫时,可以看出少司马大人当也是这般想法。

说话的工夫,风势见小,张煌言立即传令全营起拨。刚入山口,就听前方有滚滚蹄音自远至近越来越响。风雪中能见度非常低,根本看不清来者是谁,张煌言只得令命令全营戒备,准备战斗。

萧三杰却在旁笑道:“张将军多虑了,定是俺家父兄来亲自迎接。”

来骑还有数十步时,方才看得清人脸、听得清对方说话的声音,原来还真是萧应训带着长子冠杰、二儿子双杰等百余人来迎接陈潜夫。双方一打照面,萧应训也没下马客气,只用在鞍上拱手道:“陈老弟,别来无恙!”

萧应训和他的儿子们都是典型的北方汉子,他这位老江湖已年过六旬,寨中事务一般都由长子冠杰处置,此番亲自来迎,算是给足了陈潜夫面子,令陈侍郎此前的不快竟一扫而光。

张煌言眼中的萧应训则是个重拙的老人,脸上的皱纹很深很密,泪囊显著地突出来,以至把他的一对眼睛都挤小了,看起来有些浮肿。花白的胡须和露在头盔外的头发在皑皑白雪中随风飘扬,与同色的原野恍若一体,令张煌言突然感动起来。毕竟对方是个老人,在这样的恶劣天气中还能相迎,实属难得。萧应训的大儿子冠杰与父亲生得极为相像,而且性情直爽大气,活脱脱是萧应训二十年前壮年时期模样的翻版,如果这么说起来,那小儿子三杰则是萧应训三十多前的翻版。只有双杰一派儒生像,除身材高大外,与乃父不甚相同。

陈潜夫先是非常熟稔地向萧应训及他带来的两个儿子打了声招呼,然后向他们介绍张煌言。

当听说张煌言射技超群时,萧应训大笑道:“好,好,没想到张老弟一个书生,竟有功夫在身,真是文武全才,有道是英雄出少年,长江后浪推前浪。”

双杰从开始见面就在一旁眯着眼睛观察张煌言,这时听了老父亲赞叹,便接话道:“难得张先生有此神技,待到寨中不妨与另一位好朋友比试比试。”

张煌言听得一愣,心中略有些不快,陈潜夫也自知有些托大失言,正想替同僚推辞,却听萧冠杰在旁说道:“二弟忒着急,那位好朋友是否情愿,还在话外。”

毕竟风寒雪大,众人扯着脖子说了几句后便不再唠扯,一同进了山寨。寨中道径纵横,张煌言素识兵法,心中不由得暗自称好,先不说山势险峻,便是寨中布置也是中规中距,符合兵书所云,若是有人来攻,这座山寨当真算得上是铜墙铁壁。

待到了内寨门前,张煌言按事先与陈潜夫商议的腹案,除了不足十人的亲兵跟随二人进去外,其他骑兵都留在了外寨,这也是略显诚意的一种表示。

这时天已见黑,陈潜夫急于同萧应训商谈归编事宜,却总被对方把话岔了过去。末了,有些腻烦的萧老爷子说道:“这等大事,怎容仓猝定议?稍停数日,老夫再和二位老弟以及寨中诸将从容计议。”

陈潜夫了解这些绿林中人的性情,知道再追问下去也没什么好果子,便听从了萧应训的意见,与张煌言一道出席总寨特地为他们举行的接风宴会。

当萧应训陪同两位来自“江北监国行在”的特使来到预备举行宴会的大厅前时,早有数十人站在那边等待,都是来自萧应训下属各寨的寨主以及豫南各路绿林豪杰。然而这里却并没有宴会前的那份喜庆的气氛,手执刀枪矛戟的总寨壮丁们好象生铁铸就一样植立在甬道和台阶两侧,形成了一种森严、冰冷的气氛。那些寨主们谨慎地看着老总寨主的脸色,在大寨主(冠杰)的带领下跟着老总寨主与两位特使一同走进了宴会大厅。

萧应训的喜怒无常令陈潜夫更摸不清的底细,按刚才的态势,他与张煌言二人此刻竟是如履冰川。陈潜夫不自觉地回头望了一眼同伴,发现张煌言并没有现出一丝急张害怕的样子,感觉到自己在看他,还向自己投来深深地一瞥,眼光中充满自信与力量,让陈潜夫没来由地放宽了心,对这位小自己十岁、投笔入戎的年轻人一下子又读懂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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