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琰道:“能让京兆府站在你们这边,必须是那个法外开恩的案子,比方说,杀父之仇,又比方说,是夺妻之恨。”
薛宝钗都傻眼了:“娘娘的意思是,意思是,让我哥哥娶,娶了香菱?”
这句话,薛宝钗说得格外艰难。
别的不说,无论是薛姨妈还是薛宝钗,她们都是看不上香菱的。哪怕香菱的模样的确好,性子也好,但是,香菱毕竟是个丫头。
以婢为妻,本来就是违反律法的事情,而且还是非常非常丢人的事儿。
要薛宝钗说,让香菱给薛蟠做妾,她没有意见。但是,要她接受香菱做她的正经嫂子,她根本就无法接受。
贾琰道:“我想,你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你的母亲、你的哥哥,都必须放出话去,表示这个香菱本来是你哥哥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两家早就交换了信物,不想,因为某一年,对了,香菱可记得她小时候的事儿?”
薛宝钗不想回答,但是,她又不能不回答,只能干巴巴地道:“她说过,她不记得了。”
贾琰道:“不记事儿?那么说来,她落进那拐子的手里约莫三四岁?你就说,她三四岁的时候被拐子拐走。因为你们家一直惦记着这事儿,因此才会有你哥哥看到香菱的第一眼,看到她眉心的那一点胭脂痣的时候勃然大怒,因此导致出手过重,把那拐子当场打死并且把那个冯渊打成重伤。实在是夺妻之恨乃是男儿奇耻大辱。对了,我约莫记得有人说过,香菱的口音上有些像林妹妹。在去京兆府鸣冤之前,记得去扬州或者苏州打探一下,看看有没有这样的人家,十多年前丢了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儿。两家套好了口供,才能替你哥哥翻案。”
薛宝钗心里正难受着,不想史湘云竟然在边上道:“二姐姐,这样一来,香菱就是良民了?她就能给宝姐姐做嫂子了?”
史湘云虽然教养上有所欠缺,却不等于说她什么都不知道。
别的不说,关于林黛玉的事儿,她却是知道的。原著里史湘云针对林黛玉,一来是因为林黛玉有贾母撑腰是宝二奶奶的热门人选,二来姐妹们都在的时候,贾宝玉的注意力全在林黛玉身上,根本就不会理会她,因此她特别不高兴,因为在她的心中,她才是跟贾宝玉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那个,贾宝玉跟林黛玉亲近,就等于林黛玉把她最重要的朋友给抢走了。
可是现在,首先林黛玉跟贾宝玉不亲近,虽然贾宝玉一样痴迷于林黛玉的容貌气度才华,可林黛玉有贾琰的帮助因此处处远着贾宝玉;其次,林黛玉如今虽然没了父母成了孤女,可林黛玉有钱又得了朝廷的钦封,还有贾琰的保护,已经不是贾宝玉能够配得上的人,也不是她能够得罪得起的人物,所以,善于趋利避害的史湘云也不会去招惹林黛玉说林黛玉的坏话让贾琰不高兴。
只不过,史湘云也隐隐知道了王夫人贾元春得罪了皇帝一事,她还知道,因为王夫人跟贾元春两个,贾宝玉已经不可能娶到名门闺秀了。
也就是说,如果她还属意贾宝玉的话,那么,薛宝钗就是她的劲敌。
就是因为这样的心态,所以史湘云的内心深处多了一点点对薛宝钗的敌视。
加上每次她跟薛宝钗在一起的时候,贾宝玉的注意力都在薛宝钗身上,即便每次薛宝钗都早早告辞,贾宝玉依旧会在她面前提起薛宝钗,这让她非常非常的不舒服。
不舒服,自然就要在言辞上挤兑一二。
这就是史湘云。
贾琰看了看薛宝钗,再看了看史湘云,这才道:“是的。薛家必须以正经的正妻之礼对待香菱,让京兆府的官员们感觉到薛家,尤其是薛大哥哥对香菱情深义重,才会站在薛家这边,对薛大哥哥从轻发落。要不然,薛大哥哥逃不过杀人偿命这一铁律。”
贾琰的声音就好似利刃一般,直刺入薛宝钗的心底。
薛宝钗很清楚,别说是她,就是她的母亲,在内心深处都是不愿意接受香菱成为他们薛家的少奶奶的,但是薛宝钗也清楚,如果这能够救下薛蟠的话,最后薛姨妈还是会照做。
接受香菱,就能够救下哥哥,她们薛家就不是绝户人家;不接受香菱,她哥哥依旧是律法上的死人,她们薛家是绝户人家,然后,她也是杀人犯的妹妹,被人嫌弃、看不起……
薛宝钗的心里非常难受,但是,她接受的教养还是让她接受了贾琰的这个办法。
没有办法,贾琰不是王夫人王熙凤,绝对不会帮她们去疏通京兆府的关系的。而王夫人和王熙凤,天知道她们会为了钱作出什么事儿来。
已经吃过亏,薛宝钗还会继续听王夫人王熙凤的,然后再在同一个坑里面跌两回吗?
很快,薛家就派出了人去南面打探。当然,他们也没有细究,只是听说当年在苏州葫芦庙边上就有这么一户人家,男人唤作甄士隐,娶妻封氏,也是乡绅,先是丢了一个女儿,然后被葫芦庙牵连烧了一个一干二净,因此搬走了。
薛家本来就没想着要真的跟这家攀亲,不过是拿着甄士隐的名头要给薛蟠翻案而已,却不想,那京兆府还真给他们找到了封氏,让他们连抵赖的借口都没有,只能老老实实地让薛蟠正式娶了甄英莲,也就是香菱为妻,顺带还养着封氏。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且说薛宝钗奉上了银钱、得了贾琰的话之后,因为羞惭,不得不起身告辞。
等薛宝钗一走,贾琰就把那盒子打开,从那五万两银票里面数出三份五千两银子的银票来,用青色的荷包装了,探春惜春史湘云每人一个:
“来,见者有份。每人都有。”
惜春也就罢了,横竖她亲爹回来了,还管着宁国府和贾氏一族大大小小的事情,亏待了谁都不可能亏待了她,可探春和史湘云两个就坐立难安了。
探春很清楚,贾家的庶女,将来出门的陪嫁是五千到一万两银子。如果贾琰的身份没有变,如果贾琰还是当初的贾迎春,她的陪嫁最多也不过一万两银子罢了。换成她贾探春,在面慈心苦的王夫人手下讨生活,有个五千两的陪嫁,还要看嫡母高抬贵手不会从中克扣。
这五千两银子看着不多,实际上已经抵了一副陪嫁了。
探春知道,这是堂姐私底下贴补。有了这五千两银子打底,日后她的嫁妆就是略少些也是不怕。
所以,看到这么一个荷包丢进自己怀里,探春觉得格外烫手。
她抓着这只荷包,有些羞惭地看着贾琰道:“二姐姐……”
史湘云却兴高采烈地把荷包塞进了衣袖里面,口中高高兴兴地道:“谢谢二姐姐。我就不客气了。”
不止探春缺钱,史湘云也缺钱。
史家早些年就开始还亏空,因此史家的太太奶奶姑娘小姐们都不如贾家的女孩儿们松快,就是史湘云的婶娘们,史家两位侯夫人在私底下也是针线不离手的。
跟贾家的女孩子们比起来,史湘云每个月也就那么几串钱不说,别说没裁了脂粉钱之前的贾琰探春等人,就是裁了每个月二两银子的脂粉钱之后的探春的月钱都比她多!
这些年来,史湘云一年年地大了,私底下也盘算过,自己将来出嫁之后会有多少银子。
史湘云最怕的就是史家将来不给她陪嫁不说,还把她母亲的嫁妆也给克扣了。
五千两银子,对于史湘云这种公候府邸出来的嫡女来说,作为陪嫁是少了点,但是作为压箱钱来说,就不少了。
史湘云虽然好奇贾琰会不会给林黛玉,但是,考虑到贾琰如今的身份,她到底没敢问。
探春惜春和史湘云略略坐了坐就走了。
等她们一走,贾琰立刻从自己的私房里面又抽了一万五千两银票,凑成五万两,又换了一身素净的衣服首饰往林黛玉的屋里来。
林黛玉这里跟贾琰的院子都是一般的布置,只不过林黛玉这里的箱笼多,因此姐妹二人只能在林黛玉的卧房里面说话。
姐妹二人见过礼之后,贾琰就往林黛玉卧室里的临窗大炕上坐了,隔着炕桌,林黛玉也正襟危坐相陪。
贾琰第一时间就把装满了银票的盒子退给了林黛玉。
林黛玉吓了一跳:“二姐姐!”
贾琰道:“妹妹,收下。”
林黛玉连忙把盒子推了过来:“二姐姐帮我良多。我哪里还能要二姐姐的银钱?”
贾琰道:“林妹妹也跟我见外了不成?”
顿了顿,又道:“也是我对朝廷律法了解不够,竟然忘记了,林家的田地是要给林氏一族的。把这香樟木的事儿交给了林妹妹,竟然是要林妹妹动用姑爹留下来的银子去采买香樟木。这叫我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林黛玉连忙道:“看二姐姐说的。二姐姐和舅舅一个把我当亲妹妹疼,一个护了我这么多年,如今舅舅家里要倾尽内囊修建行宫,我哪里有坐视不理的理?若是二姐姐如此,我,我也没脸在这里住着了。”
贾琰把那装满银票的盒子再度推过来,道:“还说呢。你这次进京可是把你们林家几辈子的老人都带来了。就是不为了你自个儿,你也要为这些人想想啊!没了银钱,你拿什么养着他们?快收下!不然,我可是要恼了。”
林黛玉还是摇头,道:“二姐姐,不瞒你说,父亲临走的时候,也留给我五万两。我尽够使唤的……”
贾琰道:“然后你自己只留了一万两,剩下的都拿去买香樟木了不是?”
林黛玉小声道:“王大管家是做惯了的。四万两绰绰有余,还有剩呢……”
可到底,她的声音在贾琰越见严肃的眼神下渐渐低了去。
等林黛玉住了嘴,贾琰这才道:“罢罢罢,看起来,我不跟你说实话,你是不会收这个银子了。好,我就实话实说了。我就是看中了你们林家的这些人,还有你如今身份。”
按照国法,父母在不蓄私产,这是国法里面明明白白写着的律令。因此,跟贾琏贾琰贾琮这样的,哪怕手里的银钱不少,他们也是没有资格添置田产地产房产的。
可是林黛玉如今父母双亡,从她得封县君的那一刻,在国法上她就是女户,有自己的户帖,可以置办田地房产地产。
贾琰需要的,就是让林黛玉手下的那些林家管家管事们去山东广置田地,雇佣大量的人手,帮助山东稳定下来。
听了贾琰的来意之后,林黛玉这才含笑道:“二姐姐放心,王大管家已经这么做了呢。”
早就在再度回到贾家的那一天,林黛玉就拿出了四万两银子。她原想着,跟贾家这样的人家,庶女出嫁也不过是五千到一万两银子的陪嫁,嫡女出嫁也不过三五万银子。跟她这样,有父母和林家几辈子留下来的那些古董玩器孤本字画,身边再留一万两银子已经是绰绰有余了。因此,拿四万两银子出来置办这行宫需要的香樟木,应该是够的。
不想林家的大管家王诚比她想象得更能干。
王诚直接找到了林氏一族的族长,拿出贾琰的身份以及林黛玉如今的身份,跟林氏一族的族长谈过之后,在林氏一族的帮助下用一万八千两银子买下了足够的香樟木,盖了行宫打了家具还多两成出来。
剩下的两万两千两银子,王诚自己留了一部分——他还需要跟林之孝和严家谈一谈,弄到足够的红薯苗、鸡苗鸭苗鹅苗和给下面的人果腹的小米、红薯。
毕竟,要雇人开荒,不给人家吃饱是不行的——剩下的则分给了三位管事,这三位管事如今已经带着人去山东了。
江南文风盛,因此每年考中进士的人也极多,这一次,被委任去了山东做县令的新进士也有好几个。
本来就是本乡本土的情面,又是帮着稳定民心,即便林黛玉是女子,广置田地也是有很大的私利在里头,但是,这种事儿却是那些官员们乐见的。
因此,即便只有五千两银子,又是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依旧大有可为。
贾琰一听,道:“果然是林妹妹,竟然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不过去年不止是冀鲁之地,就连豫州也闹了蝗灾,只是不及鲁地严重,故而我们不曾得了消息罢了。因此这银子,还是需要妹妹收下。”
林黛玉轻叹一声,道:“豫州吗?既然如此,这银子就当我向二姐姐借的。”
“也成。”贾琰很干脆地道,又逗林黛玉道:“那你是不是应该写一张借条给我?”
“好啊。拿笔来!”
林黛玉当然也不甘示弱。
如果没有别的原因,林黛玉当然不会收贾琰的银钱,但是,贾琰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林黛玉自然是要收的。
不得不说,林家的仆役们的素质就是比贾家好上许多。
大约这跟林家的家风有关。
林家的这些管事们,很快在豫州和齐鲁之地置办了八座庄子,靠山的种植红薯,靠水的种植茭白、莲菜等不怕水淹的应季蔬菜,当然,预防蝗灾的鸡鸭鹅养殖肯定是不会少的。
林家人还特地学了养蚯蚓和养蛆的方子,带着当地人一起养鸡养鸭养鹅,甚至还组织起了当地的妇女用鸡鸭鹅毛混着当地梓蚕丝纺织出了无数华美又保暖的衣料来。
因为林家管事的善于经营,即便是林如海把林家的地产连同林家在京师里面的老宅都给了林氏一族,只留下了一座小小的只有两三百亩的、位于京郊的小庄子,但是,很快,林黛玉就再度成了大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