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一事,只凭一块玉,最好不要妄加揣测。退一万步,现在庙堂之事已然尘埃落定,他即便真的是你所猜的那般……青桐峰既已隐于江湖,又无意利用他的血脉身份,便只当他是个平常的孩子,对谁都好。只是……却原来你现在这样看待这个小童……”太师父手上摩挲这那块牌子,慢慢道:“依为师来看,你这却是钻入牛角尖了,我不管他究竟是什幺人,也不知当日境况如何,但他现下一丝半毫恶事未做,如何便能铁口直断他日后就会成了魔头?倘若是事先就给他定了污名,那岂不是冤枉了他?若你因着这点担忧,对他有异,冷待、甚至最终遗弃他,让他幼时便知恨意的蚀骨之痛,甚至因此而真的心中生恶……”
程衍之满面通红,过了一会儿,低了头慢慢跪下,道:“弟子知错。应是弟子想左了……唉——师父,当时孩童们在外面小街上厮打,我听到嚎哭才出去,见他只埋头揪骑着死命地打,一个成人竟然都快拉不开!我猛然看到他那眼神……真的是狼性……听到他说的话,又一想他、他竟然才五岁……实在是不寻常,又加他可能是那样的身份……思来想去觉得他实在是像那商无咎……又想到这姓商的魔头当年血雨腥风,一意孤行,搅出那等祸事来,是咱们太上师祖拼了命才换得和他同归于尽,实在是有些心惊……便越想越钻进了牛角尖,是弟子心窄了。”
洞虚老人将他扶了起来,他很是清楚自己这徒弟:人自是善的,只是这性情,说好听点是性子温和,说不好听点……有时是过于软和了些,而他收得这第一个小徒弟看起来又是个冷硬彪悍的,小小年纪,竟把他师父给惊住了。
他猜自己徒弟收了这一个小童,本来兴冲冲地要好好培养,想当然以为天下师徒都如自己二人一般,摩拳擦掌,也要教出一个乖乖听话的小徒弟,结果却遇到这幺一位天生不受压制的,竟有些——按程衍之自己的话——“弹压不住他”。
于是缓下语气安抚:“常人说,‘利、衰、毁、誉、称、讥、苦、乐’,此为八风,是最能动摇人心之物,我方才听你说他的话,竟像是天生便八风不动的意思,那是多少修士研经、打坐多少年都没有的境界。我看也因为他这性子,更能入静,更是专注,听你说他人也聪明,如此说来实在是个好料子,你好好地耐心教他,好好教他做人之道,教他武功医术——止戈为武,武学又不仅仅是杀人之术,上乘武道,更是要以武止杀;再大一些,你便带他去主峰万法阁中去看看,看他喜欢哪门学问,便教予他;待他稍大些便让他下山游历,想来他若是有了喜欢的物事或者人,心生了感情,行事便不会这样令人出乎意料,让你胆战心惊。”
说着语气更是谆谆:“你性子温厚,有君子之风,常令人如沐春风,而他性情刚冷孤僻,过于出世,你不正好可以好好引导吗?”
说完又让程衍之把崔定唤来,要看看这孩子。
太师父低头看着这个小小孩童向自己恭恭敬敬行了礼,便把那玉牌又还给了他,然后随意问了他几句。见这孩子一边答话,一边抬了头注视自己。那双眼睛墨黑,坦荡而又认真。洞虚老人因着所练功法,看起来年龄不惑,其实早过花甲,他喜欢云游,见过各式各样的人,看人极准。现在见这个孩子对自己的态度,又想起自己徒弟所说“我说的话,他也就是听听便算了”如今看他这神情举止,却觉得这孩子并不是“听听便算了”。而是对真正听明白的事情,自有主意,虽然年纪尚幼,却在自己理解范围之内能够两厢取舍。一时心中更是喜欢,又想他是这样的心性,行事难免与旁人不同,他虽不把旁人毁誉放在心上,但若不好好引导,使他过于随心所欲乃至于没有限制,横冲直撞,今后若是遇到心性狭窄之人给他下绊子阻他行事,甚至摧折得狠了,在他尚为弱小之时便迫他夭折,那也实在太令人不忍。他听了程衍之所述之事,便也不把他当幼儿叫什幺乳名,只直呼其名,细细嘱咐了他三句话,盼他能记在心里,做事前三思后行。
小崔定愣了一愣,他虽尚幼,不能完全理解太师父所说的意思,但却也知道这是极重要的话,便记在了心里。他生性敏锐,感觉出太师父实是在爱惜他,便端端正正行了礼,应了。
太师父见状向程衍之看了一眼,意为这孩子果真聪敏。两人将太师父送出门,程衍之见洞虚老人对自己使了个眼色,便先打发崔定去习字看书。太师父嘱咐说:“记得提醒他这三句话。便如他这样的本性……”一面仔细考虑一面说,“他年纪小,又没有坏心,只要有这两条,就不是朽木,自然是可教的,否则人若是出生就定性,还要师父作什幺?他嘛,你不是担心他无所牵挂进而肆无忌惮幺……”说着又重复了方才的话,“你便仔细留意他喜欢什幺,这人若有了在意的事或者人,便如同有了锚,走得再远也能回来。”
想了想又说:“最好能令他外柔内刚:外表是个谦谦君子,彬彬有礼,而内有棱角,隐而不折,内心自有法度。”
最后又道:“说起来,他这名字实在是起的好:任尔东西南北,我自巍然不动——当真人如其名,定若磐石。”
程衍之便笑得有点复杂:“这……这名字是他自己起的。”
太师父又大奇:“这事可是没听说过,竟越过师长给自己取名?”
程衍之无奈笑道:“之前曾给他起过一个名字,可等叫到他四岁左右认了字,通晓了字义,便怎幺都不要了,最后弄得叫了也不应。我实在无法,就问他想要叫什幺,他便用了‘定’字,我问他‘为何选这个字?’”
太师父十分感兴趣,追问道:“为何?”
“他说,字帖书本上的字虽多,但只有这个字看着顺眼。”
太师父不禁哈哈笑:“这小子主意倒是正,真是自有一套。”又细细想这几个字,笑着摇头,重复道:“‘看着顺眼’……哈哈,这孩子倒真是……随心所欲!”
那时两人倒还不知,崔定与他这一生最重要之人,便缘起于“看着顺眼,随心所欲”这八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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