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航员还想再解释得详细一点,突然没了声音,直直看着前方嘴却忘了合拢。檀香山眯起眼睛,前方灰蓝色的海洋尽头浮现出一道浅浅的黑线。
“全队注意,日本本土即将抵达。”无线电传出联队长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发音标准到有些奇怪,“我们的目标是六个军事工业点,切记找准目标。收到的回答。”
陆续响起队员们的响应声,檀香山拉过对讲机,快速动动嘴唇:“Honolulu,收到。”
十几架B-25追随着尾翼上闪着红色引航灯光的长机,小心翼翼地调整航向,朝东京郊区前进,其余三架则与大部队分道扬镳,各自飞往名古屋、大阪和神户。在他们眼前,日本帝国的心脏、东亚大都市东京的景观逐一铺陈开来。
檀香山笃定地相信,在收到命令搭乘航母的路上,这批正在机上严阵以待的机组人员早就在脑海中无数次演练过轰炸东京的场景,其中也涵盖他自己。但实景扑入眼帘时,他嘴角忽然浮出一个古怪的弧度,稍纵即逝,然后他便只觉得有点荒谬了。比起遐想中面目狰狞的钢铁森林,这座大部分由木结构的低矮房屋拼就的城市确是太普通、也太脆弱了,从千米高空往下看,如同火柴盒糊成的立体沙盘一般不堪一击。
然而就是住在这些火柴盒里的衣冠楚楚的官员们,做下偷袭珍珠港的决定,使得多少士兵和平民像那个他不记得名字的女招待一样死无全尸,多少父母一夜间白了头发,多少妻子一夜间成了孀妇。记得已不再是太平洋舰队总司令的金梅尔将军提出用航母运送轰炸机袭击日本本土的时候,他眼里冷静的狂热,被留下来的人的悲恸与仇恨,如今都凝聚在弹仓中蛰伏的一千磅重的炸弹上,只等在撞击地面的一刻将怒火无保留地引爆出来,将仇敌连带自己一同粉身碎骨——
联队长的嗓音再度响起:“重复一遍!牢记我们的目标是那六个军事工业点,不要误炸居民区!另外,绝、对,不要靠近日本天皇皇宫!”
檀香山扶一下飞行头盔,确认仪表盘上数据一切正常,稍微放松搭在控制杆上的手。冷静,他告诉自己。这不是操控战斗机与敌人搏杀,他只需平稳地驾驶好飞机,让瞭望员瞄准再由投弹手放下仓门,炸弹就会呼啸着坠向他们预定的地点了。
“伙计们,”他告知他的机组,“第一波投弹日本人应该防备不了,到第二波他们的防空部队就要瞄准我们了。我会尽力避开炮火,也请你们集中精力,相信自己。”
副驾驶座上的导航员盯着下方,上下牙又开始轻微碰撞了:“要是、要是我相信不了我自己呢?”
“那就相信上帝,他站在我们这边。他会乐意你活着的。”檀香山默默地想,若是他乐意你死去,但愿也是个温柔的死法,最好被海水包裹着平静地死去,回归大自然的怀抱,回归生命之初母亲子宫里的羊水。
时间感是一种捉摸不透的东西。上一分钟他仿佛还才跳出迫降的B-25拖着降落伞穿过重重云雾降落在陌生的中国沿海,这一分钟他已经身在南加州热情的阳光下。街市喧嚷,游人如织,和他一起坐在遮阳伞下悠闲翻着报纸聊着天的纽约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