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过去,很快迎来了会试的日子。
科举制度古来有弊。从前明经科考帖经,考生必熟读《诗经》、《尚书》、《礼记》、《周易》、《左氏春秋》。五经合了四十多万字,考试时由考官掩蔽经书前后两边,中间只留一行,又用纸帖住一行中的三个字,先让考生读出被帖的三个是何再行策问,骈四骊六对偶作文。
如此考法无疑将读书人限于死书之中。后来高宗皇帝革新科考,弱明经而改诗赋,以试贴诗规定韵脚,或五言六韵,或七言八韵,大大拓展了发挥空间,剔除了许多庸碌书呆。
这都是表面上做给人看的东西。
宦海无涯,落架的凤凰处处有,靠真本事逆流烧尾化成龙的鲤鱼,自古几条?
像远影的父亲寻异之,自幼博闻强记,从十五岁中举到二十七岁及第登科,十二载春秋博了一个探花郎,还系因为结识了我父亲,在先帝跟前为他举荐的缘故。
所谓“官”字,一顶帽子压死人。真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了,又拿什幺仕途作人生目标?自欺欺人!
别人怎幺温书我是不知道,就我手边的册子,本本都是吏部甄选,里面朱砂圈点,小字注解,无处不称精细。如果这样都考不上,除非脑子给狗啃了。
打着哈欠去打着哈欠回,会试就这样平顺完结,禁足的日子照样继续。
好吃好睡又是一月。殿试前夜,道绝帆亲自交给我一卷纸。展开来看,素页二开,策文八开,每开十二行有红线直格,标标致致殿试用卷。每行工整二十四字,洋洋洒洒做好了题目。
我盱眉,故意问:“这是什幺?”
他也够直白:“你好生看。能记多少就记多少。”
我懒得啰嗦。殿试题目虽是皇帝亲选,抄录装封少不得人伺候。有人办事自然就有外流的门道,宫内一个瑞庄皇后,宫外一个宰辅大人,且不说给试题出答案,只怕我就是在金銮殿上睡大觉,他们也有本事偷梁换柱,不愁点不到我名字!要我背题,那还是顾及大家面子,万一将来出了纰漏,殿上的人是我,卷上的字是我,闲话说也说不响嘴。
罢了心思去看高人高见,只觉这卷上诗赋功底平平,策问的却是刀斧犀利,时局势态了如指掌,简明扼要无一字多余,通篇散发出一股昂扬霸气。
不过这人的观点虽出彩,要推行却很危险。
皇帝起家不是靠寡人,开国元勋、辅佐重臣,各个论功封赏,封赏了世袭,世袭了要固势就有结党。地方上士族根深蒂固,朝廷里还以出身分出清浊。官员若不结党抱团,别说作为,立足都难。
历代皇帝不是没有变法维新肃清朝野。削藩改府,明升暗降,几次上缴兵权,甚至用人唯德唯才不论出身。然而改来改去一派一派走马上任,控制的不过当下,百十年后一个圈又绕回来。
都说伴君如伴虎,哪个皇帝又不为身边人忧烦?太能干了怕养虎为患,不能干了又误国误民。怎幺赏罚怎幺任用,全在至高者权衡。一个决定做下来,功过都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