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江落安心的是,杜娜莎仍旧和以前没什么两样,甚至在上英语课时偷偷地在底下阅读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如果江落要求,她会在午休和晚自习期间读诗给她听。杜娜莎还是那么喜欢诗,她最温柔的时候就是在为江落读诗的时候。江落曾经问过杜娜莎有没有准备去的学校,杜娜莎沉思片刻,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很无所谓地回答了一句:“看情况决定吧。”
寒冷的冬天终于过去了,天气回暖,到了三月中旬,所有校考都已结束,美术生们陆陆续续地返回学校,他们不用再去练习画画,白色的画室变得空荡荡的,像是被废弃的老旧建筑。这时,校园里种植的金黄色迎春花开放了,在这个无比沉闷的季节,只有那些灿烂的枝条残存着生气,从花坛里瀑布一般垂落下来,向被困在牢笼内的学生们传递着远方的春天。白色的蝴蝶在花坛上方盘旋,在林立的灰色建筑之间挥动着翅膀,当学生们伴随着上课铃急匆匆地冲进教室,常可以看见它们慢悠悠地从空中飞舞而过。这些蝴蝶代表着高中的最后时光,这一届高三生毕业之际,它们会在校园内死去,如春日逝去时纷落的花瓣。
林露行也回到来了,来之前居然还给江落发了消息,邀请和江落一起去校外喝咖啡。闷得喘不过气的备考生活,江落已经过得腻味了,久违地收到林露行的问候,竟有几分恍若隔世的感觉,她和林露行有快两个月没见面了,这两个月里她做过无数卷子,也听过无数流言。她以为这是个解开谜团的好机会,于是重振了春节时的希望。林露行来的那天是上课的日子,江落毫不犹豫地逃了数学课,绕开校园里巡逻的保安,去林露行的宿舍找她,她觉得自己仿佛中世纪私会贵妇人的骑士,攀上了高高的城堡。
和她上一次来一样,宿舍空荡荡的,大家都去上课了。林露行的寝室开着门,窗户也开着,微微的春风吹进来,帘子被太阳照得透亮,很多东西都被清走了,寝室显得非常宽敞。林露行坐在床上,一个空的、打开的行李箱丢在她脚下。她轻声哼着歌,一件一件叠着从衣柜里拿出来的衣服,把它们放进行李箱去。江落在门口向她看了一眼,便明白了现在的情况,林露行要搬走了,她不会再到学校来了。她激动的心情在这瞬间消失无踪,满怀的喜悦变作了失望,江落轻轻颤抖起来,她难以跨进这间寝室一步。
林露行抬起头,向她看了一眼,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她过来坐下。两个月没见,林露行丰满了一点,不过还是好看的,而且比之前更白了。她换了轻便的春装,鹅黄色的连衣裙外面罩着奶白色长针织外套,腿上穿着白色的厚长袜。这些衣服都是新的,江落没有看过。江落艰难地挪到林露行旁边坐下,把手不安地放在膝盖上,望着林露行收拾东西的侧影,她想阻止她从这个地方清除掉自己的痕迹,想开口质问她,可是不知如何开口,不知该问什么,她们太久没见了。她看着林露行的脸,觉得一切失去了意义。
林露行回过头来,江落把眼睛移开,局促地左顾右盼,这时她看见林露行的桌子上放着一本漆黑的大集邮册,立刻像看见救星,拿了起来。
“集邮册?你居然有这东西,你集邮吗?”
林露行朝江落伸出一只手,似乎不愿意册子被她翻开,可惜晚了一步,江落随便打开一页,看见在原本放置邮票的长方形塑料夹层中,夹着许多死去的蝴蝶,密密麻麻,姿态各异,多是常见的黑色和白色。她吃惊地叫了一声,险些把集邮册扔出去。好在她很快冷静下来,知道在这时表现出惊恐是可耻的,反而抓住册子的边缘,大着胆子端详起了它们。那些蝴蝶很明显是自然凋落,在死亡前经历过一番挣扎,它们双翼合拢,翅膀上有着这样那样的残缺,有的地方磷粉脱落,露出羽翼的纹路,或者黯淡失色,仿佛带生有奇怪花纹的落叶。蝴蝶的身体部分被夹扁,不知有没有经过防腐处理,黑漆漆,毛茸茸的,可怖地耷拉在双翅中央,头上的触角扭曲地伸展,显得有几分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