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人都还在吗?”陆观语气和缓下来。
少年把头埋在屈起的膝盖之间。
陆观并不着急,他看了一眼幸存下来的伤兵,这些人多在十岁到二十岁之间,有两个看上去像瘦精猴儿。
少年抬起头,清澈善良的眼珠泡在一汪泪雾里,他稍稍转了一下眼,泪水就顺着脸颊滚下来,他吸了两下鼻子,克制地撇着嘴回答:“母亲还在,父兄都死了。”
陆观安抚地拍了拍少年的肩。
在陆观手掌触及他肩头的时候,少年身体明显一僵,继而放松下来,他克制不住流泪,没有哭出声音。
陆观想再多问几个人,正要离开,少年人双手并用抱住他一条胳膊,眼巴巴盯着他,问:“将军会杀了我们吗?会杀了我们所有人吗?”
少年身后的一员老兵连忙抓住他的手,他力气不小,少年回头一看,他认识这大伯,战场上他曾经无数次救过他的性命,虽然他不知道大伯的名字。少年潮湿的鼻子越来越红,崩溃地扑在大伯怀里痛哭,双肩不断耸动。
“我不会杀你们。”陆观说。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痛苦的呻|吟也都在这一刻静了。
陆观的鬓角被夜雾沾湿,乌黑发亮,他站着,所有人都坐着,身形显得格外高大,身上穿着的重甲随他每一步前进发出这摩擦的金属声,冰冷彻骨。
树林深不见底的夜色中,浸着萤火虫的微光,不断明灭闪烁。
“明日午后,我会派出一支队伍,送你们先去宋州,走官道,如果途径你们的家,就告诉送你们回家的将领一声,把住址和人名都写下来,等战事平息,朝廷会按照情况发给你们银钱抚恤。”陆观主意已定,这笔钱自掏腰包,南州朝廷估计正穷。
再要问杨文要钱,一个弄不好,杨文挂冠而去,谁又去户部受那个两面煎熬的罪过。
“能、能不能不登记。”有人小声地问。
陆观心念一转,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些人是怕朝廷会秋后算账,他们受的骗多了,生怕再受骗。
陆观扬眉,淡道:“随意,不愿意留名的就不留名,只是不留名将来也不会再发银子给你们了,自己想好就是。”
陆观本来想同伤兵们好好交谈一番,看样子也问不出什么来,嘴上说什么都是虚的,恐怕这些惊弓之鸟也不会信。
谁会相信前一刻还痛下杀手的敌军呢?